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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帝鄉塵云迷(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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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冬終于到了。

  連著兩場寒流,京畿河北普降瑞雪,整整下了兩天一夜,白馬縣的街道上積雪多達三尺之厚。

  路上不見了尋常的車馬,不過卻跑起了雪橇車。站在路邊,能看到車子一輛接著一輛,長長的木條壓著積雪一滑而過。才一年的時間,韓岡當初的發明,竟然已經在京畿普及開來。雖然拉著雪橇的牛馬走得也吃力,但有車子能載貨,比起往年冬天,一到雪后,商業交通便完全中斷的情況要好上許多。

  府界提點司衙門的后院的池塘,此時也凍透了底。韓岡讓工匠打鑿了一具小小的冰橇,丟給了府中的小孩子們去玩著。正好是今天是個大晴天,后院中不但曬滿了被褥,家里的女眷和侍女都出來看著小孩子玩在一起。

  周南、素心給他生的一對兒女算虛歲已經三歲了,正是活潑好動的年紀。加上還有王旁的兒子。三個小家伙,就在后院中堆雪人,打雪仗,然后坐著冰橇在池塘上亂跑。

  踏著那滿園的亂瓊碎玉,三張小臉凍得紅撲撲的,一邊跑著跳著,一邊又笑又叫。

  小孩子的尖叫和歡笑聲透過書房支起的窗戶傳了進來,吵得房中說話都聽不清楚。正在跟韓岡說著事的王旁不由得皺起了眉頭,話也停了。

  韓岡站起來抬手將支著窗戶的木撐撥開,向下開的窗戶啪嗒一聲合了起來,回頭對著王旁笑了笑:“的確是吵得慌。”

  王旁搖搖頭:“玉昆你也太寵他們,該管一管了。”

  韓岡倒是無所謂,小孩子就該活潑一點,鬧騰就鬧騰好了,沒什么大不了的:“就讓他們鬧著吧。我家和你家的三個加起來還不到十歲,再大點自然就好了。”

  “你也是閑的。”王旁對妹夫倒沒有客氣,“雪橇、冰橇,用的是地方,都是軍國之器,你卻拿來給小孩子玩。”

  韓岡呵呵笑了笑,最近他真的比較清閑,刑獄都審核了一邊,大赦的名單也呈遞上去了。剩下的那些流民們,韓岡的上書也已經得到天子的回復,同意他的提議,在流民中招募人手去熙河路實邊,或是去荊湖南路屯田。韓岡派了人下去詢問,但真正要行動,還要等到明年過了年節之后。

  “難道不見小孩騎著竹馬、拿著木刀嗎?玩具和用具本就一類,小時候玩過,長大了也不會生疏。”韓岡對著窗外指了指,“你家的大哥兒,可比我家的兒子有精神多了。”

  王旁搖搖頭,對韓岡的話沒有太大反應。不過這個態度已經讓韓岡很滿意了。

  小別勝新婚這句話還是挺有道理。分別了幾個月之后,王旁夫妻之間關系也算緩和了許多。至少王旁現在在表面上看不出來有什么異樣了,心中的芥蒂雖然不清楚到底消除了沒有,但他對妻兒的態度比過去好了不少。

  在韓岡這邊,沒再有過去岳母吳氏寫信來時,抱怨著家中雞犬不寧的事情發生,雖然不能用和睦幸福來形容,可至少能做到字面意義上的相敬如賓了。

  王旁之前懷疑兒子不是親生,只是疑心病而已,誰也不能說兒子一定要像老子。且龐氏是大戶人家出身,就算叫韓岡來看,她也的確是個規規矩矩的大家閨秀。當初又是在相府之中,有多少雙眼睛盯著,怎么可能有機會會鬧出什么丑事來?王旁的疑心是沒來由的,王旖私下里都跟韓岡說過好幾次,為她的二嫂打抱不平。

  不過若不是王旖的緣故,韓岡也不會摻和進他人的家事中。至少在千年之后,就算是親戚朋友,也是要保持著一定的距離,相類似于王旁的事情,很難插手其中。

  只是因為王旖,韓岡才插手此事。雖然有違他做人行事的習慣,可如今得到了一個還算不錯的結果,也就無所謂了。

  窗戶關上之后,房間中就登時安靜了不少。

  衙門里的公事沒幾句話就說完了,話題就轉到了朝堂大事上。王旁接著之前的話題:“韓絳已經到了京城,不知道政事堂中他到底能不能給控制住大局。”

  “這要看他的本事了。”

  韓岡不怎么看好韓絳。韓絳在橫山的表現,在韓岡眼中,可是不合格。而從口氣中,不免將心意的帶了出來。

  王旁也聽了出來,道:“看來多半還是由呂惠卿來掌控新法,韓絳只是居中把著大纛。”

  “那也說不準,韓絳和呂惠卿恐怕不會如杜正獻杜衍和范文正范仲淹那般和睦。”韓岡不信韓絳能甘心在政事堂中做一個擺設。

  韓岡在京中與呂惠卿的交談內容,回來后并沒有對任何人說。不過他的態度,卻已經讓他的幾個幕僚,甚至王旁都看出了來:“那樣的情況也不算壞,玉昆你說呢?”

  “究竟最后會如何,現在還不能確定。說這些還為時過早,等著看吧……很快就能見分曉。”韓岡說了幾句沒有內容的空話,就意欲敷衍過去。

  王旁笑了笑:“愚兄倒是覺得玉昆你最好還是能擔任中書檢正一職,以你之材,當能不讓呂惠卿、曾布、章惇之輩專美于前。”

  韓岡知道為什么王旁會這么說。有呂惠卿、曾布在前作為例證,中書檢正很明顯就是一個飛速晉升的臺階,如果當真坐了上去,只要事情辦得好,躥升起來也就轉眼間事。

  就像御史中丞、翰林學士以及三司使那般,是晉升政事堂和樞密院的捷徑,坐在這幾個位置上,有不少人是直接晉身宰執的。

  但韓岡則不在意的笑道:“中書檢正倒也不一定要爭,我坐上去也不可能如曾、呂二人那般直升翰林、三司。說起朝中職位,我倒想著能去管著軍器監,當能得心應手。”

  過去的布局,現在差不多到了該收線的時候。種下去的樹,也改去撿果子了。眼下正是去擔任軍器監的好時機。

  正好趙頊自己將臉送給契丹人打,地也割了,臉也丟了。現在轉回來,肯定是咬指噬心,不是后悔,就是憤恨,肯定想要在軍事將臉面找回來——關于這一點,真宗皇帝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

  簽訂澶淵之盟后,真宗皇帝就因為簽訂了城下之盟,自感在天下臣民面前丟了臉,千方百計想要挽回。日后的偽造天書,封禪泰山,大修上清感應宮,種種讓后人啼笑皆非的鬧劇,全是因為因澶淵之盟的心病而來。最后鬧得連他的皇后章獻劉后都看不過去,將偽造的天書丟進了他的棺材里一起埋了起來,省得讓后人笑話。

  趙頊從性格上,與真宗皇帝很有相似,他既然丟了臉,肯定要找回場子。而天書、封禪等事,真宗都已經做過了,那么趙頊也不可能再來仿效一遍,那樣更是丟臉。所以只有軍事!用煌煌武功,將臉面挽回。

  軍器監這個位置現在可是一個寶地,絕不比中書檢正差到哪里。

  王旁沒有韓岡想得這么深,但他也知道,韓岡的確適合擔任這個位置:“玉昆舊年就造出了霹靂炮,軍棋沙盤也是玉昆你的發明,你去了軍器監,打造良弓勁弩,鐵甲精兵,當能壓倒呂吉甫一頭去。”

  韓岡搖搖頭,他對此自有主張。

  韓岡去軍器監可不是要改進武器——或者說不會立刻動手——誰說管著軍器制造,就一定要學著呂惠卿的樣子,去打造兵器的?

  畢竟呂惠卿才剛剛卸任,而曾孝寬也只是同提舉而已。如果他一上來就改動呂惠卿已見成效的法度,反倒落了下乘,在外人眼里,他就是一個意欲貶低前任功績、彰顯自己才能的小人了。蕭規曹隨,被世人贊許千年,有曹參先例在前,韓岡不會甘做小人。

  就連制造火器,都要暫時放一放。先得將理論拿出來,然后再以實證之。這個順序,不能錯!

  格物致知四個字,因為韓岡的緣故,現在被關學所搶注。他既然已為世人打開了一扇窗戶,如果其他學派要駁斥他的理論,就必須給世間萬物的運動變化一個合理的解釋。而韓岡有著后世的記憶,雖然粗淺,但靠著那些經過千萬人千錘百煉的理論,總比讓他與人辯論儒學要容易得多。

  既然已經將科學與關學拉上了關系,下面韓岡便可以沒有太多顧忌的將科學理論拿出來。至于兩者的聯系,讓關學的成員來想法設法的解釋,來為他辯駁,并不再需要他親歷親為了。

  韓岡大略的將想法說給了王旁聽,沒有細說,只是說要在格物致知上多下功夫,在軍器監中用于實處。王旁也只能苦笑,想不到韓岡在他的父兄南下之后,毫不耽擱的又要講關學推上臺面。

  “那愚兄就拭目以待了。”王旁嘆了口氣,他可不是王安石和王雱,對此也沒辦法。頓了一頓,又道,“難怪玉昆你不肯跟呂惠卿有瓜葛,原來是因為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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