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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縱談猶說舊升平(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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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些天狀態有些差,今天只有一更了,明天應該能恢復。

  李逢謀反案,說起來并不是什么大案,沒有揭竿而起,也沒有私藏鎧甲兵器什么的。這件事說來也好笑,就是正月的時候,京東沂州一個叫朱唐的平民,首告前余姚縣主簿、徐州人李逢密謀造反。

  京東提點刑獄王庭筠受命去查證,找到的證據也只能證明李逢說了些誹謗朝政的話。而出首的朱唐,他的動機則很可疑,一是因為有舊怨,另一個原因,就是貪了首告謀叛的賞錢。

  這樣的案子,也并不少見,但以陷害為多。反逆之言,哪個沒說過幾句?怨懟也好,謗訕也好,只要不是當真是做出了謀反之事,都可以一笑了之。尤其是說文官謀反,更是個笑話。文人造反不是不可以,但也要他有這能耐才成啊……

  所以王庭筠給出的判決是兩人都編管發配。李逢‘謗讟朝政,或有指斥之語及妄說休咎。雖在赦前,且嘗自言緣情理深重,乞法外編配’,而首告的朱唐‘告人虛妄,亦乞施行。’

  但事情的發展不想王庭筠所想,而是變得激烈起來——只因為趙頊不肯接受這個判決。

  派去審案的王庭筠照老規矩要息事寧人,趙頊卻是不依不饒。又加派了一名御史蹇周輔去陪審。這蹇周輔秉持了天子的心意,將案子往大里操辦。也就在前兩天,不僅將李逢謀反的罪名給敲定,甚至還將打擊范圍擴大,把一大批官員都括了進來,甚至還包括一名宗室。

  其中有幾分為真,幾分為假,那就難說了。

  三木之下什么供狀得不到?周興、來俊臣的手段,如今詔獄之中也不是沒有人承襲下來,要收押的犯人攀咬誰就攀咬誰,這點手段一點都不稀奇。

  現在李逢攀咬出的宗室趙世居是太祖的四世孫,右羽林大將軍兼秀州團練使。另外還有試將作監主簿張靖;做醫官的翰林祗侯劉育;最后一個是出自司天監的學生,似乎是姓秦,叫什么韓岡給忘了,反正司天監這個身份,摻和進了謀反案中,就決定了他絕不會有好下場。

  方才殿中又爭吵一陣,韓岡也不知道到底是誰贏了,反正天子終于點頭,換上了知制誥沈括和同知諫院的范百祿代替蹇周輔。

  看蹇周輔行事,說不定就是一個來俊臣,能換上沈括和范百祿多半會好一點,至少以兩人的性格不至于妄起大獄。就是不知道御史中丞鄧綰會是什么想法。據韓岡所知,他跟范百祿關系不睦,而沈括一個外人摻和進御史臺中事,說不定會引起他的反彈。

  不過隨著韓岡趨步進殿,李逢一案便被他拋之腦后,此事與他無關,他更不愿摻和。

  但趙頊顯然是方才被幾位重臣給壓得苦了,見了韓岡就抱怨了起來:“韓卿,朕向來待宗室不薄,想不到竟然還有人心懷不軌,甚至搜集圖讖、兵書,《星辰行度圖》、《攻守圖術》,這兩本書,也是宗室家該有的?”

  若說起大宋到趙頊為止的幾代皇帝,哪一個最不得宗室所喜,趙頊肯定能奪冠,而且能將第二名拋下三五圈之多。這叫待宗室不薄?

  而倒霉的李逢和趙世居因為一本星圖,一部圖讖,而將叛逆的罪名給坐實,也只能怪他們自己太不小心。這也是為什么韓岡不想自己將望遠鏡拿出來的緣故,與天文扯上關系,等于是將把柄送給人。沒有追究時,那便無事,可一旦開始追究,就是罪名——實在太危險了。

  韓岡絕不想插言此案,而且宗室對趙頊的怨言,也是因為新法。直接跳過趙頊對這個案子的抱怨,只拿著圖讖說事:“讖緯之學,背于六經,以文其私說,雜以圖記,證以占驗。天行有常,豈在圖讖?!此物如今多為妖言惑眾者所用,陛下當施以重責,以戒后人。”

  “天行有常,這可是荀卿之言。”趙頊聽著就笑了起來,倒忘了方才的抱怨。

  韓岡傳習的關學算是思孟一派,這點趙頊是知道的。引用荀況的話,聽來未免就有些滑稽了。

  “荀卿一脈亦源自先圣,并非全然無理。單只是天行有常四字,就是至理。”

  其實韓岡對荀況的‘制天命而用之’這一句話,還是很有幾分認同。如果將天命解釋成自然規律,可以說得上是唯物了。而韓岡也希望關學能從天人感應這四個字中解脫出來。

  趙頊笑道:“若依韓卿所言,司天監可算是無用了。”

  “推算歷法,考訂節氣,司天監之言可用。但若以星辰之變,妄說吉兇,則無用。”

  韓岡的回復,一棒子就把司天監的日常工作給打沒了。趙頊只覺得有些好笑,在這一點上,韓岡跟他的岳父是一個脾氣,“可是天變不足畏?”

  “民心即天心,可畏者民也,非天也!若陛下勤政事,撫黎民,天變何足畏?若是荒于政事,耽于嬉樂,以至民不聊生,縱使祥瑞頻出,又豈能不畏?”

  “韓卿此言是正理,朕當記之。”類似的話,趙頊聽得多了,隨口就應付了過去。

  對于韓岡,他還算是信任。畢竟韓岡能造出送人上天的飛船,卻不用來迷惑世人,而是直接說破了其中的道理,讓世人知道此事只是尋常而已。這樣的臣僚,可比整天拿著上天來恐嚇天子的大臣要讓人舒心得多。

  “若是朝臣皆如韓卿,朕也可安心。”趙頊感嘆著,“偏偏李逢等人,坐食朝廷俸祿,又無功于國,。”

  趙頊又像怨婦一般喋喋不休起來,似乎是對趙世居和李逢謀圖不軌之事,在心中放得極重,可在韓岡看來,趙頊純粹是因為心虛而變得話多。

  李逢的錯不在他說得那些悖逆不道的話,也不在交結宗室,私藏圖讖上,而是在于他說話的時機。

  若是有人剛剛生了兒子,上門道喜時卻說‘怎么你家的兒子跟你不像,反倒跟你家鄰居阿三很像?’那他挨打也是很正常。朝廷剛剛割了地,卻說若太祖皇帝在位必不致于此,這不是讓天子難堪嗎?

  這等丟了祖宗臉的事,趙頊恨不得天下人都給忘掉。可李逢的話正好戳中了趙頊的痛處,當然是一頭撞到了槍口上。另外李逢還在去年的大災時,說天降災禍是朝廷德政不修——其實這也是當時人人都有說的——但如果要羅織罪名,這也能算是一條——妄說休咎。

  既然做了就不懼他人議論,這等厚臉皮,趙頊是沒有的,只因他心虛,所以只能自欺欺人。不但李逢倒了霉,跟他有來往的趙世居也一并倒了霉——說文官謀叛,有些說不過去,但勾結宗室就是鐵打的罪名,趙世居可說是無妄之災。

  這等沒來由的大案,最后的結果只看天子的心情。趙頊的心情順了,當個屁放掉都可以;若心情不順,那就同案之人一起赴黃泉。

  不過以韓岡的評判,仁宗皇帝的好脾氣,趙頊肯定比不上。仁宗皇帝能給寫反詩的老秀才一個官做,但趙頊絕不會原諒戳他痛處的官員,涉案之人的結果也就可想而知了。

  韓岡只希望這件案子不要牽扯得太厲害,否則這樣的瓜蔓抄下去,也不知道誰會給抄出來。按照后世的說法,世界上的任何一人,都可以只通過六人連接,就與另外的任意一人拉上關系。而在北宋的官場上,中間的傳遞點還要減個兩三層。

  抱怨了一陣,趙頊終于想起了今天他找韓岡來崇政殿到底是為了什么,“韓卿,你前日上書欲以水輪機驅動鍛錘,朕已詢問過多人,好像不是很方便啊!”

  “水、風、人、畜,這些都能給機械、車船提供動力。若無動力驅動,不論是車、船等出行代步之物,還是磨、碾等農具,都是一架死物。而在水、風、人、畜,這等動力之源中,以水利最為便利,也最省成本。否則水碾、水碓不會大行于道。如果能將如今作坊中的以畜力,可以用上更快更重的鍛錘,能讓打造甲兵的速度再加快一倍,使軍器監中成本大大降低。而節省下大量的人工和時間,還可以作為官營鐵坊,打造農具、器物,其利不在少數。”

  “但京城的水流當用不起水輪機。”流經開封城的河流,基本上都是運河,沒有多少可供水力利用的能力,這一點,趙頊已經向蘇頌詢問過。“難道韓卿準備將板甲局的作坊搬離京城?”趙頊可不喜歡這個主意。

  虛外守中是國策,韓岡并不指望他能說服趙頊,將幾個重要的軍器制造局搬離開封府,不過鄭州如今已經劃歸京畿,也算是開封府的地界:“不同于其他軍器,如板甲、斬馬刀、神臂弓等作坊,的確不宜離開京師。只是舊鄭州河流眾多,當有幾分可用之處。”

  “舊鄭州有梅山、嵩渚山,為須水、索水諸水之源,如果將作坊設于密縣、新鄭和管城,的確能派上些用場。但這三縣水運不穩,比不上京城通暢。”趙頊對水運有著清醒的認識。徐州鐵從五丈河運抵京城,而河東石炭則沿著汴河而來,論起交通便利,舊鄭州有河流發源的三縣遠遠比不上京師。

  這一切,趙頊能想到,韓岡當然也都考慮到了,他說得可不是那幾條小河:“陛下,汴河亦流經舊鄭州。如果能將汴口以東的官營水磨作坊撤銷一部分,就可以用來安置工坊。至于官中損失的收入,完全可以由鐵器作坊來補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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