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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廟堂垂衣天宇泰(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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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正臣和黃廉匆匆而起,正準備與其他幾名御史一起上書,將天子動用宦官去徹查京西轉運司的打算給頂回去。可當他們回到御史臺中,卻聽說徹查京西轉運司的詔書在知制誥那里就已經給駁回去了,只留了詔韓岡入京的那份。

  何黃二人相視而笑:“徐德占果然剛正。”

  “朝中也沒有幾個士大夫喜歡看到閹宦四處亂跑。”

  成功的讓天子收回了派遣中使體問京西轉運司不法之事的決定。但之后何正臣、黃廉二人聯合其他幾名御史,上書請求天子派遣朝臣去京西徹查韓岡的時候,卻沒了消息。

  一天過去了,宮內什么動靜都沒有。對要彈劾韓岡的御史們來說,沒有消息就是壞消息。不能打動天子,想要找韓岡的錯失,只會是自取其辱。

  “肯定有人從中阻撓。”何正臣厲聲道。

  黃廉皺著眉頭:“這幾日,天子不在福寧殿,就在崇政殿。宮內不會有人幫韓岡,如果有奏章經過政事堂,總會有風聲透出來,不會一點消息都沒有。”

  答案已經很明顯了,何正臣和黃廉同時冷笑,“章惇。”

  雖然別的途徑不是沒有,政事上的宰執也可以避開他人耳目直接上書,兩制官中也有機會,但最大的可能還是與韓岡相交莫逆的樞密副使章惇。王珪、呂惠卿、元絳,有哪個會這個節骨眼上幫韓岡說話?

  “也許是蘇頌。”另一位御史在旁插話。

  何正臣詫異的問道:“韓岡跟權知開封府的蘇頌有什么關系?”

  “韓岡跟蘇頌一直有往來,死在邕州的蘇緘更是蘇頌的族叔。蘇緘之子蘇子元是韓岡在廣西的下屬,一直跟著韓岡。現在他坐著邕州知州的位置,也是韓岡推薦的,據說兩家已經是姻親了。”

  “蘇子元跟韓岡是姻親?!”

  黃廉和何正臣一聽,當即就遣了臺中兩名干練的吏員去通進銀臺司查問。

  御史不僅能風聞奏事,對朝臣的奏章都有閱覽權,去通進銀臺司查問,完全在他們的權力范圍之內。不過需要御史親自去查實的情況不多,許多時候,派個人去問就夠了。御史臺里的胥吏,是京城中消息最靈通的那一部分人中的一份子。

  半日之后,派去通進銀臺司的吏員回來了,對黃廉、何正臣等幾名彈劾韓岡的御史稟報道:“蘇大府今日上書,請求天子盡快下詔推行種痘法,并且還轉遞了萬民書。京城之內,上千名士紳和百姓聯名向開封府申請推廣種痘免疫法。”

  何正臣當即就怒道:“蘇頌現在不忙著陳世儒弒母的案子,倒還有閑心管閑事!”

  “這是好事啊。”黃廉笑著說道,“韓岡掛個藥王弟子的身份將種痘法拿了出來,本來就受忌憚,這萬民書可是往棺材上釘釘子,天子可不會待見。”

  “藥王弟子……”何正臣咬著牙,“韓岡奸狡的地方就在這里,明明說話行事都引人往那個地方去想,偏偏就是不肯承認他跟孫思邈的關系。”

  兩人都有些遺憾,要是韓岡肯說一句他是孫思邈的弟子,事情就好辦了。可惜韓岡人前人后,從來都是矢口否認。

  不過在這個世上,有些罪名不是看你做了什么還是說了什么,而是看你是不是能夠做道。只要有那個能力,罪名就定了。

  “蘇頌那里好辦,陳世儒那個案子能讓他審得焦頭爛額。只是章惇怎么辦?”何正臣作難,不打掉韓岡在兩府中的后臺,想要動他,還是有些麻煩。

  黃廉笑道:“章惇不是多干凈的人,臺中可就有他的把柄。”

  招韓岡入京的詔書,很快就抵達了襄州。

  這時候,受韓岡所托,編纂三字經的邵清、田腴,他們的努力終于有了成果。

  家中的幕僚走了大半,韓岡送錢送物,倒是做到了善始善終。不過邵清、田腴都留了下來,還適時將三字經終于給修改定稿。

  僅僅算是一篇中等的文章,韓岡匆匆一覽,臉上就多了幾分笑容,“多勞彥明邵清、誠伯田腴,這一篇,正是我先要的。”

  三字經編寫完成,韓岡欣喜不已,親自題字作序,并制作封皮裝訂起來。看到上面只有自己的名字,沒有韓岡的姓名,兩人都驚訝不已。韓岡則笑道,“此書乃二位之功,韓岡豈能占為己有?”

  對于韓岡的正直,邵清和田腴都很感動。世間編纂書籍,基本上都只留下主編的名字。主家讓幕僚代為編書,也不是為了讓幕僚留名。雖然韓岡在事前已經說了只想看到成品,不會奪他們的心血,但當真說到做到,還是有幾分出乎意料。

  李誡和方興都回來了,神色都有些不安,他們的命運已經跟韓岡掛上鉤了,不可能一走了之,也不愿一走了之。

  韓岡則好言寬慰:“不用擔心,一碼事歸一碼事。你們的功勞誰也不能掩。至于那些不實之罪,都是因我而起,我怎么也不會讓人栽到你們身上。”

  安撫了幕僚,辭別了妻兒,韓岡隨即北上京城。不數日,便回到了開封城中。在這幾天中,黃廉、何正臣幾次上書催促天子下詔搜查韓岡貪瀆之罪,卻都沒有回音。

  “天子還是看重韓岡,否則不會將徹查京西、熙河的事,拖延至今。”

  “再看重也不可能比得上過去了。早半個月就能將建國公保下來,七名皇子只剩一個,韓岡隱匿不言的罪名有多大?天子的心結是解不開的。”黃廉冷笑道,“韓岡現在是進了京城,可還有誰能幫他。”

  章惇是焦頭爛額,御史臺彈劾他父親章俞和弟弟章愷侵占民田,開封府官各懷觀望,畏避僉書。只能歸府閉門,上書自辯。而蘇緘也因為受到牽連,同時加上陳世儒弒母案而無暇他顧。

  重臣之中,能幫他說話的兩人都有了麻煩。

  韓岡就在這個時候,進了城南驛。

  “韓龍圖?!”驛丞一聲變了調的驚叫,讓驛館大廳中的所有人都望了過來。

  “是小韓學士?”

  “是韓龍圖!”

  “韓龍圖,種痘法當真有用?!”

  “小韓學士,有沒有帶痘苗上京?!”

  不過剛剛登記了姓名,在城南驛中的官員全都涌了過來,甚至連照規矩遞拜帖都等不及,簇擁在他身邊,追問著種痘免疫法的詳情。

  韓岡甚至連梳洗更衣的時間都沒有,在大廳中被人圍著動都動不了。而消息很快散布出去,驛館更是里三層外三層的被趕過來的官紳所包圍。直到一個時辰之后,一名中使終于讓韓岡身邊清凈了下來。

  童貫帶了趙頊的口諭來到韓岡的面前,“官家有旨,宣右司郎中、龍圖閣學士、京西路轉運使韓岡即刻入宮陛見。”

  韓岡沒有動彈。童貫一愣,忙低聲催促道,“韓龍圖,官家可是一聽說你到了,便忙著招你進宮。”

  韓岡根本就不理會童貫的催促:“御史所論,宰相亦得避位歸府待罪。御史數論韓岡于京西、熙河行事,不徹查分明,哪有入宮面圣的道理?”韓岡從袖中抽出一本奏折,雙手遞給童貫,“這是臣之自辯,請天使代為呈送陛下。”

  童貫為難了半天,看著韓岡神色中的堅持,嘆了一口氣,將奏章接了過來,轉身離開。

  韓岡也回身往驛館內走去。在眾目睽睽之下,他硬頂著天子的使臣不肯松口,恐怕很快就會傳揚開了。到了他這個地位,一點也不能軟,一旦松了口氣,事情只會越來越糟。

  要為人師表,名聲是關鍵。壞了名聲,誰來相投?不把貪贓、結黨、所用非人的罪名給駁了,韓岡是絕不會入宮的。

  他在心底冷笑著,既然有求于己,這帝王心術,還是收一收比較好。

  “韓岡硬頂著沒有入宮?”何正臣眼睛都亮了起來,這是他幾天來所聽到的最好的一個消息。

  原本還在擔心韓岡的口才能扭轉乾坤的人們,這個消息讓他們幾乎要彈冠相慶,這是自尋死路!擺出誠懇認罪的態度,天子看在他的功勞和苦勞上,說不定在敲打一番之后給個恩典,能將這件事輕輕放過,但眼下韓岡硬得像塊茅廁里的石頭,事情只會越變越糟。

  可第二天,何正臣呆呆的站在御史臺中的公廳內,難以置信的發問:“全都駁回了?”

  黃廉也是呆愣的,只知點頭:“天子將所有的彈章都駁回了。”

  “當然要駁回,幾個皇子公主因痘瘡而夭折,的確是事實。如果牛痘能早獻上一個月半個月,皇第七子建國公說不定也還能保得住。眼下天子可就只剩一個兒子了。”

  數日后,洛陽富府,窗外白雪皚皚,室內融融如春,香爐中青煙裊裊,與茶香、藥香相合。太師致仕、潞國公富弼正與兒子富紹庭議論著京城近日種種。

  彈劾韓岡的奏章堆起來差不多能有他半個人高,但天子留中的留中,駁回的駁回,完全沒有責罰韓岡。甚至以襄漢漕運開通之功,加食邑四百戶以作褒獎,并唐州沈括、汝州方靜敏、轉運司管勾公事方興等有功官員皆有封賞,布衣李誡也得授從九品,進入官員的行列。

  而堅持彈劾韓岡的何正臣、黃廉二名御史則是被貶斥出外。這個結果,讓絕大多數觀眾跌碎了眼鏡,當然,其中并不包括富弼。

  “都只剩一個皇子了,在這時候,跟發明了產鉗和種痘法的韓岡過不去,”富弼冷笑,“最高興的會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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