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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千秋邈矣變新腔(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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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到的第二更  ‘天監不遠,民心可知’是仁宗時的故事。

  其作者林希曾經是開封府試的解元,禮部試的省元,殿試時,一篇《民監賦》寫得遠勝同列,故而被考官們列為第一。

  但其中兩句‘天監不遠,民心可知’犯忌,仁宗看了就不喜歡,林希也就因兩句話丟掉了狀元和連中三元的榮耀。而同科的章衡,也就是接替林希成為當科狀元的幸運兒,他的破題則是很討好的‘運起元圣,天臨兆民’,遠比林希更得仁宗的歡心。

  同樣的,讓王安石丟掉狀元的‘孺子其朋’就更有名了。這樁公案,時刻提醒著殿試的考生們,必須要注意文章中的遣詞用句。

  可是這一回,宗澤的策問犯忌之處其實甚多,太后和宰輔都沒逃過,甚至于今黨爭含而將發的局面,也議論到了。太后根本就沒看懂文章的內容,否則絕不會選宗澤。

  “只不過狀元郎的水平可以質疑,但狀元郎就是狀元郎。”韓岡道,“嫉恨也好,鄙視也好,都改變不了宗澤成為壬戌科的進士第一。”

  宗澤在外游歷的時日不短,但僅止于游歷,見識雖不差,卻也失之偏狹。對申論一題的回答,不能算是太好,而策問中論事,除了剛直一條讓人贊賞,終究還是膚淺了一點。但太后既然點了他為狀元,那狀元就是他了。

  殿試之所以設立,也正是為了讓皇帝得以示恩進士,從而斷絕過去那種座師與門生之間的關系鏈,使得新科進士感念天子而不是考官。這是代天子聽政的太后的權力,做臣子的沒有理由阻攔。

  “黃裳明白。”黃裳語氣沉重。

  太后之所以會點了宗澤,不是因為宗澤的考卷內容,也不是太后的心胸有多寬廣,太后只是記得宗澤當初所寫的戰局點評。盡管那只是一家之論,可既然被太后記下了,一個狀元也就是命中注定注1。既然對宗澤都看好了,就算事后得知宗澤文章中的真意,也只會覺得自己得到一個諍臣。

  這都是命數。

  黃裳知道韓岡不喜歡這樣的說法,可也忍不住這樣去想。相對于宗澤的幸運,自己的運氣就差了那么多。

  恩主費盡心力做好的鋪墊,自家卻沒能接上手,這就是運氣。

  如果只想做一個平平庸庸的官員,其實現在就已經足夠了,有了進士的身份,又已經升做了朝官,還有軍事和政事上的經驗,這輩子最差也能在州郡任上養老。

  ‘可是啊……’他偷眼看了韓岡一眼,原本在一群老態的東府中顯得格格不入的面容,在燈下則更為年輕,只是燈火在臉上留下的陰影,讓人感到一種深沉的威嚴,‘這讓人如何甘心。’

  在韓岡身邊久了,總有種奮進的力量,讓人不甘平庸。看到多少原本被認為不可能完成的成就,在自己的輔助下一樁樁實現,又怎么讓人甘心從此庸庸碌碌下去?

  拋開了心思,黃裳對韓岡笑說道:“不過這一回殿試,宗汝霖雖是奪了狀元,但氣學得益更多,日后國子監中,又要多一門課了。”

  “這也免得百姓遭殃。”韓岡說道,“難道發了大水拿論語去補堤壩不成?”

  這一科的殿試,真正的贏家的確正是氣學,是韓岡本人。

  自從進士科成為眾科之首,決定進士命運的科目,便成為士林中最重要的一個風向標。

  今日韓岡硬是將申論放進殿試去,日后誰敢放棄對申論體裁的鉆研?而與申論息息相關的氣學,其中的著述,當然更是研究的重點。

  如果申論僅止于殿試,那不在乎名次的考生還可以放一放,不去在意。可韓岡如今已經是參知政事,不論誰來看,只要站在韓岡的立場上,怎么可能不會想方設法的將申論放進禮部試的科目中?而以韓岡的年紀,王安石能擋住他多久?

  而且以申論考核的內容來看,王安石又如何反對?

  ‘華辭無補于治’,此王安石變貢舉法的理由,而背上一肚子經義,卻不能用在實處,如何‘補于治’?

  “參政說得正是。詩賦也好、經義也好,入朝為官最重要的還是得放在治事上。”黃裳道,“即便是王平章過來,也不能說不需要考一考貢生們的治事之材。否則身言書判,就沒必要加那個‘判’了。”

  自唐時傳下來的規矩,新科進士釋褐,要過身言書判四關。相貌、談吐、書法和判事。

  尤其是最后一條,標準是‘通曉事情,諳練法律,明辨是非,發摘隱伏’。盡管能夠做到這四句的官員,實在是鳳毛麟角,百中無一,但相貌、談吐都不再成為攔路虎的今日,人們可以對結巴或丑陋的官員給予足夠的同情和容忍,可沒人能說官員不需要有辦事的能力。

  申論這一新體例,其目的也正是為了考察考生們是否對政務處理有著最基本的認識。通過對已知信息的審視和分析,抓住其中的問題,并給出一個具有可行性的解決方案,最后再針對這個方案加以論述。對官員眼界、常識都能考量到。

  “不過參政接下來打算怎么做?可是下一科的禮部試……?”黃裳又問。

  “我還沒那么急。”韓岡笑得很輕松,時間在他這邊,“以后再說不遲,先讓銓敘的吃點苦頭。不過下一科的禮部試,可以試一試百分制。這樣經義上的錯誤,也可以用策論來彌補,不至于失去賢才。”

  申論只是重點之一,推廣百分才是更重要的一條。

  放在還有詩賦論的過去,除了賦文是重點,詩、論兩篇都可以放一放。而韓岡將殿試考試的分數換算成百分,申論雖在其中僅僅占了三成,卻沒人敢忽視,甚至只占十分都不敢忽視——哪個看不出來,這樣的評分方法,在考試時一分都將是關鍵。

  有了分數之后,策、論兩事,就不一定要非此即彼,同時各為一題也是可以的。經義的部分,又能被計入總分之中。那些本因錯題過多而被黜落的貢生,也有了逆轉的機會。

  “這樣還能插進入更多的考題,申論不用說了,詩賦也可以,只占個十分,依然以經義為重,誰能說不是?”

  與韓岡配合得久了,黃裳很容易看透韓岡的心思。

  韓岡笑而不語,也許再過幾科,禮部試的考卷,就會塞滿了各式考題。

  放水兩個時辰,進水三個時辰,進出水同開,多少時間能將水池放空,這樣的考題就算在全卷之中只占上三五分,又有誰敢放棄?

  “三個時辰。”

  韓鐘做好了他的題目,忙拿著叫給父親。不過還是比他的弟弟和妹妹要慢了一點。

  給兒子女兒出的算術題,可比韓岡打算出給未來貢生們的試題更難。不是幾個時辰放空,而是問放到一半或放到三分之一、放到五分之一,要多少時間。這樣更多一重計算,也更難了一分。

  答案對了,可韓岡還是仔細的看過他計算步驟之后,方才點了點頭。

  在韓岡做學生的時候,覺得一步步的寫下計算步驟很麻煩,有些題目直接就能心算出答案,但當他開始教授弟子,答案雖重要,可確認計算方法才是最重要的。

  “好了。快回去”

  老大就要滿十周歲了,不能再住在后院中,得當成成人來對待了。王旖和嚴素心正張羅著給他在外院準備單獨的小院,還有住處的布置和準備,更重要的還有跟隨他的伴當,免得學壞了。

  這樣的改變,也可以遲至十四五。但早早獨立成人,

  千年之后,如韓鐘這個年紀,也有許多出外讀書的學生,根本就沒有太多可以操心的。

  “等滿了十四,就去橫渠書院。”

  金娘仰頭問著:“哥哥不去國子監?”

  韓岡笑著摸摸女兒的小腦袋:“國子監哪能跟橫渠書院比,那里面能學到什么?”

  “能進國子監就能中進士。哥哥不考進士嗎?”金娘像個小大人一樣認真的說著。

  “等你哥哥要去考進士的時候,考題早就變了。”王旖笑道,“官人,是不是?”

  “那當然。去橫渠書院可以早點習慣一點。”

  老大要去參加進士科,還是有十來年的時間。等到他和家里的老二去考進士,進士科的考題的確早就變了。而且是面目全非的改變,絕不是現在人們以為的申論。

  百分制隱藏在申論之后,對考試科目的改變其實更大。

  科舉有數百年的歷史,不論從詩賦轉為經義的進士科,還是秀才、明經、明法、明字、明策、道舉這樣逐漸消失或不為人所重的科目,都是一樣的評卷方式,而百分制可以改變所有科目,可以更為精細的安排考題,也適合安插進更多的試題。

  也許到了這個時候,王安石和章惇應該想通了,但還能來得及阻止嗎?

  縱然是老瓶也得裝進新酒去,老歌也要唱出新調子。

  對科舉考試的改變,正是從這里開始。

  注1:真實的歷史上,元豐五年的狀元黃裳也是一開始被排在第五甲,因為神宗趙頊記得他過去的文章,故而‘至唱名,令尋裳卷,須臾尋獲進呈,神宗曰:此乃狀元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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