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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節 幽會(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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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樓除了主臥還有一間房間,門敞開著。男人有些好奇,舉步走了過去。

  這是一間小房間,靠窗是一張“寫字臺”,桌子上擺著“澳油燈”和墨水臺、紙張之類的文具。沿著墻壁放著兩個簡陋的竹書架,上面整整齊齊的裝滿了書籍雜志和一尊微縮石膏像。看布置這似乎是一間書房,只是靠墻又另外放了一張小床。

  墻壁刷得雪白,掛著一幅技法拙劣的水彩畫。男人一眼就看出來,這是女人念書的時候美術課上的作品。

  屋子打掃的干干凈凈,窗戶開著,望出去是住宅的后院,這里比臨街的臥室要安靜多了。是個讀書寫字的好地方。

  女人端著茶盤上來了。看到男人正坐在桌邊,專心致志的看著一本書。書頁尺寸很大,比普通的書,不管是線裝還是“澳裝”都來得大。只是書頁只有幾十頁,厚紙做成的封面上是一幅木刻彩版的《少女與小鹿》,刊頭印著標題:《臨高文藝》,看月份是最新的一期。

  “你也喜歡看這書?”女人嘟囔著放下了茶盤。轉身又去樓梯間里的食品柜里拿來兩個搪瓷彩繪的食品罐放在桌上。

  “我也算是個文藝愛好者啊。”男人笑道,隨手翻閱著期刊。

  “是了,那時候你還給《芳草地》投過稿。”女人笑了起來,給男人斟上的茶。上好的紅茶,滾燙,散發出濃醇的香氣。

  “這里面有些文章寫的很好,比如……正好這一篇就是寫醬菜的。”說著男人把其中一頁翻過來向著女人示意。

  然而女人卻沒有那么大興致,只是掃了一眼,嘀咕著“醬菜有什么好寫的”,把茶盞遞給了男人。

  “我就愛看這樣的小品文,平平淡淡的,讀著就便有歲月靜好的感覺。”

  “真酸,”女人笑了,忽然又下意識地端詳了男人一番。

  “怎么了?”

  “你們可真夠像的!”女人說,“看到幾本書就挪不開步!”

  “這書是他的吧?”

  “當然是他的,難不成是你的?”女人端起紅茶,慢慢地呷著。

  “他在這上頭花了不少錢吧?”男人有些尷尬,沒話找話的說。“書”和“雜志”,雖然有首長們的大力提倡,還有各式各樣的補貼,依舊是一般家庭中的“不必要”開支。訂雜志和買書,對于多數百姓來說尚屬“奢侈”。

  “掙的那點工資,小一半都給他折騰進去了。”女人多少有些不滿,“幸好,我不靠他吃飯,也不用養孩子。不然非三天打九架不可。”

  她打開食品罐子,從里面拿出曲奇餅干來。

  “廣州來得稀罕貨,海南只有百仞有賣。”

  女人給自己的茶杯里放上一快方糖,用小茶勺攪和著。

  “他什么都好,就是喜歡這書勝過我。”在男人咀嚼著曲奇搜腸刮肚想詞的時候,女人又說仍然沒有抬起頭,勺子在茶盞里胡亂劃著,像是在劃一條看不見的船。

  “每天就知道看書,然后就把自己關在房間里面寫寫寫,也不知道哪來的那么大勁頭,寫得晚了就睡在書房里,要不就整宿整宿的不睡覺,”女人嘆了口氣,又用弱不可聞的聲音說了一句,這誰受得了。

  男人端詳著書桌上的物件。除了燈和文具,靠墻堆著不少的書,都是“澳洲書”,里面除了已經掉了封面又用漿糊重新黏上的《國民字典》之外,看得最勤的大約是一套《紅樓夢》,書皮已經被翻爛了。里面還夾著許多小字條。

  旁邊有一本裝訂活頁冊。男人翻了一下,是《臨高時報》文藝版,裝訂的整整齊齊,按照時間順序疊放。

  “這樣的冊子,他還有好幾本。”女人有些著惱的說,“書架上都是。他待女人就沒這么上心過。”

  書架上果然擺著十多本這樣的活頁冊,還有一排排的《臨高文藝》,從創刊號開始按時間順序疊放成一摞,看得出讀者非常的愛惜。

  男人想起桌子上最新的一期《臨高文藝》,不無醋意的說道:“他去當兵你也幫他收著雜志呢。”

  “他專門關照過,回來要看得。”女人心里有些得意,卻做出滿不在乎的口氣。

  “你挺喜歡他的。”男人說,“我感覺的出來。”

  “嫁給他的時候,他還只是一個來我爹店里做工的伙計。我爹特別欣賞他,說他以后能干大事。我就覺得他這個人長得挺好,人又是文縐縐的,能寫會算,還以為他也是高小畢業。其實他只是甲等文憑。靠著念夜校讀出來的。”女人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停頓的時間有點長,好像是在找一個恰當的詞。

  “了不起。”男人由衷的說。

  “是啊,讀書上進,真正的讀書人種子。”女人長了調子說著走到書桌前,整理了一下被男人拉亂的書報:“這些都是他的寶貝,連我都不給動,每天晚上就在這里看書,看到后半夜。后來,就開始自己寫,寫了厚厚的幾摞紙,就放在這個抽屜里”。

  女人拉開抽屜,里面果然有一摞被收拾的整整齊齊的紙,都是上好的澳洲稿紙。一張稿紙被帶著飄了出來,落在了男人的腳邊。男人撿起來,紙上用澳洲蘸水筆寫了很多字,還有很多涂抹的墨跡。從涂抹的空隙里,能看出來是一首詩:“朝霧晨雨潤青柳,藩籬雛鳥鳴新啼。光陰暗隱舊物去,春風卻漾故時秋”。

  女人從男人手上抽走了那頁紙,放回到稿紙堆里,用手撫摸了著輕聲笑了:“他給我念過幾段,什么風呀云呀情呀愛呀的,我也聽不懂……后來他就不給我念了。”說完,輕輕的推上了抽屜。

  女人似乎已經忘記了身后的男人,繼續自顧自的說著,“這套《紅樓夢》,他看了得有幾十遍吧。我問他,有這么好看嗎?比我還好看嗎?你知道他回答什么,你比寶釵好看,但是沒有黛玉好看。氣得我啊,這書里面一張畫都沒有,全都是字,他憑什么這么說啊,真是失心瘋了。”

  男人又對剛才的話題好奇了起來:“那他怎么又去當兵了呢?工廠里待得好好的,前途無量啊。而且按照征兵政策,他這樣的人原本也不需要當兵。”

  女人想了想,無奈的搖了搖頭:“我也不是很清楚。”過了一會,女人想起了什么,“他說他想去看看遠方。”

  “遠方?什么遠方?就因為這個?”男人不解的追問,真是一個奇怪的理由,就放下了這么年輕漂亮的女人和大有前途的工作,真是不能讓人理解。

  “是的……還有,就是他說他寫的東西很淺薄,因為他的見識太少了,所以他想出去看看。”女人想到了什么,又說,“他說起過,有三種人最有可能當上作家,軍人就是其中之一。”

  “想多些見聞閱歷,做個長途商人也可以啊,自己沒本錢,給公司當商務代表的不也到處走?還能去南洋呢!”這就更讓人奇怪了,男人覺得很不可思議。

  “誰知道呢,大約是覺得軍隊的生活更刺激吧。”女人笑著指了指放在一張空椅子上的臨高報紙,“昨天的臨高時報,鄰居拿來的,說是有他寫的東西,我還沒有看。”

  男人伸手拿過報紙正要看,女人卻把報紙搶了回去,疊好放在了桌子上。

  “別看,咱們都別看。”女人笑了起來,“你也別看,我也別看,現在是咱們兩個的時間。”

  男人尷尬的笑了笑,真是一個奇怪的男人,還有奇怪的妻子。他和女人是高小的同學,在校的時候說不上有多熟悉――那會年紀小,臉皮薄,多少還有點“男女授受不親”的影響。只覺得是個普普通通的商人的女兒,挺文靜的。沒想到現在會變了這么多。

  “你是不是在想著回家怎么向娘子交代?”看男人很久沒有說話若有所思的樣子,女人狡黠的笑了。

  “她才不會管這些。”男人有些嫌棄的說道,“她要是知道了,就會說,‘你要覺得她好就娶回來,我又不是容不下人的人’,再要不就是,‘家里姐妹多幾個也好,打牌也有搭子’。”

  “這么賢良淑德?”女人吃吃的笑了起來,“對了,你娶得肯定是大戶人家的姑娘。難怪,難怪。”她停了下,不無調侃的說道:“就這樣你還嫌棄她?”

  “我沒有嫌棄她。”男人趕緊辯解。

  “算啦,我懂。”

  “雖說是包辦婚姻,可她挺好的,我們也算恩愛。”

  “切!”女人發出一聲充滿了不屑的回應,“怕我纏上你吧?男人啊,你以為我是那么隨便,是個男人就行?”

  “當然不是,我喜歡你還不及呢,當初要是你嫁給我,我高興都來不及。”男人趕緊辯駁,把能想到的討好的話都堆了出來。

  “又說瞎話,我看真有那一天,你跑的比誰都快。”女人被逗樂了。

  “哪有!”男人還想再來幾句甜言蜜語,下頭忽然響起了敲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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