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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三六章 請兇犯對號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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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案情通報”之環節,分成了兩個部分,一個是“莊神父曰”,一個是對案發現場的描述。

  因為嚴重懷疑莊湯尼對案情做了隱瞞甚至曲改,因此,不厭其煩,一切案發之前因、過程,皆冠之以“據莊神父云”——言下之意,這只是莊某人的一面之詞,未必就是此案的真像啊!

  對案發現場的描述,則盡力客觀,無所隱晦,包括:

  墻上的八個血寫的大字:“扶清滅洋,殺盡洋夷”;地上的皇宮侍衛奎光的腰牌;以及,阿歷桑德羅神父重傷之后,由北而南,掙扎著挨過大半個南堂,最終倒伏在“圣母山”的圣母像腳下。

  緊接著阿歷桑德羅的事由,冒出了一段日后被各國外交界許為“神來之筆”、甚至奉為經典的話:

  “對于阿歷桑德羅神父、文通譯和王雜役之不幸遭遇,我們深感悲痛!同時,亦不由發出衷心贊嘆:若非對上主抱有最虔誠的信仰和依戀,阿歷桑德羅神父如何能夠以超愈常人之毅力,強忍劇痛,終而投入圣母之懷抱?”

  看到這兒,不止一位讀者,不由自主的劃了一個十字,“哈利路亞!”

  關卓凡原先擔心,此案的某些細節——特別是阿歷桑德羅的死狀,將火上澆油的刺激相關人等的神經。

  看,阿歷桑德羅被抹了脖子之后,一時不得便死,撞撞跌跌的往回跑,從北到南,鮮血淋漓,灑了一路,連蔡爾佳都說,“瞅著挺瘆人的”。

  而其倒伏之地,正正在“圣母山”圣母像之下,鮮血汨汨,侵染了圣母像的雙腳和裙擺——

  雪白的漢白玉圣母像,倒伏的神父,強烈的紅白“撞色”,這副“好有畫面感”甚至“好有象征意味”的景象,叫“相關人等”看見了,怎不觸目驚心?

  驚而悲、悲而怒——這都是順理成章的。

  進一步——怒而斷交乃至興兵,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事情。

  然而,一經錢尚書的“神來之筆”,阿歷桑德羅的慘死,立即“升華”到了“虔誠”、“信仰”、“依戀”、“毅力”、“懷抱”的層面,“驚而悲”則有,“悲而怒”則無——變成了“悲而贊嘆”乃至“悲而歡喜”了!

  歡喜贊嘆,此之謂也!

  哈利路亞!

  “悲而怒”既無,“怒而啥啥”的,自然就更加木有啦。

  對于阿神父的“虔誠”、“信仰”、“依戀”、“毅力”,有讀者甚至開出了更大的腦洞:

  照阿神父的傷勢以及莊神父的描述,中刀之后,阿神父應該立時斃命才對,然而,阿神父居然行動自如,不見圣母不咽氣兒,介個——

  哎,介個簡直就是“神跡”啊!

  對于第一個發現了阿神父的“虔誠”、“信仰”、“依戀”、“毅力”,并發出“歡喜贊嘆”,進而并“曲筆”點出“神跡”的人,讀者們立即生出了“同理心”——外交照會不是以個人名義發出,則這個“同理心”的對象,自然而然的,就成了中國政府了。

  有了這個“同理心”打底,再往下看,感覺就不一樣了——中國政府好像變成了“自己人”,不論說什么,聽起來,都更順耳、更容易接受了。

  好吧,繼續往下看。

  “中國政府正在辦洋務、行新政,敞開國門,交通萬國,此萬國所深知也。”

  “對于政府的改革和開放,中國政府內部,確實還存在著不同的意見,即是說,還存在著一定的保守的力量。”

  “但是,時至今日,對于改革和開放,支持者愈來愈多,反對者愈來愈少;而即便是最保守者,也是承認同萬國交往的必要性的,所異議者,只是開放的程度罷了。”

  “中國政府內部,關上國門、自絕于世界的聲音,已經絕跡;更不存在對泰西人‘見一個、殺一個’的極端勢力。”

  “而據我們對于輿情的掌握,民間是否存在這種極端勢力,也是很值得懷疑的。”

  “因此,我們有理由相信,‘扶清滅洋,殺盡洋夷’云云,并非兇犯之本意。”

  “而據莊神父云,兇犯與‘南堂’及阿歷桑德羅神父、文通譯和王雜役等受害者,亦無私人恩怨。”

  “則兇犯犯案并以‘扶清滅洋,殺盡洋夷’張揚,其本意,實在于藉此挑撥中國政府和世界各國之友好關系,從中漁利也!”

  誰能夠從中國政府和世界各國的交惡中獲利呢?

  先說國內。

  “諸君深知,中國政府在推行新政的過程中,許多既得利益者之利益多有觸動,其中有認清形勢、接受現實者,但也有始終憤懣不平、時刻尋機反攻倒算者,這種人,對泰西人,未必真想‘見一個、殺一個’,然而,對于主持新政之當政者,卻是惡也欲其死!”

  “若中國同各國交惡,廣樹強敵,政府顧此失彼,他們就有了反攻倒算的機會了!”

  “因此,名為‘扶清’,實為‘倒清’!”

  再說國外。

  “中國在世界上,也有自己的敵人。”

  “中國的敵人,自然希望除自己之外,中國樹敵愈多愈好——若中國自絕于文明世界之外,以至于各國聯手謀中,那就最好不過了!”

  因此:

  “很明顯,中國的敵人——國內的、國外的,將從中國同世界各國交惡中獲益!他們,就是此案兇犯之最大嫌疑者!”

  “中國政府,實為本案之最大受害者!”

  “‘南堂’不幸而被兇犯選為破壞中國和泰西各國友好關系之工具,阿歷桑德羅神父、文通譯、王雜役不幸而成為兇犯之犧牲!”

  看到這兒,幾乎每一個讀者都想到了:

  “中國在世界上,也有自己的敵人”——目下,這個“敵人”,舍法蘭西其誰?

  這不是在極明顯的暗示:法蘭西參與乃至主使了“南堂”的兇案嗎?!

  我滴個神哎……

  還有,中國的教務,歸法蘭西代管,果如此,法蘭西不成了監守自盜、賊喊捉賊?!

  這是何其嚴重的指控?!

  可是,一方面,這個“指控”,并未“的指”,法國人還不好自行對號入座;另一方面,照會中的孰為“獲益者”、孰為“受害者”、孰為“嫌疑者”,在邏輯上,簡直無懈可擊,則不“的指”、亦“的指”,不“對號”、亦“入座”了!

  這——

  哎,做出如此驚人的“指控”,中國人是已經有了相關的證據,還是純粹出以邏輯推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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