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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百四十二章 科場弊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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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科舉重否?

  在場每個讀書人都在心底自問。

  當然是不重了,面上人人都會這么說,但心底卻有幾個人不這么想。

  眾人以為林延潮要否定這個說法,卻見他笑著道:“本府以為當然重矣,否則我等此來何事?”

  聽著林延潮的話,眾讀書人們都是一笑。

  “若是人人輕之科舉,那么本府又何必在此,為朝廷開門取士呢?”

  聞言下面的讀書人都是大笑。

  見眾人大笑,林延潮肅然道:“然科舉重矣,但是否有比科舉更重呢?本府年少讀書時,老師曾誡之'舉業不患妨功,惟患奪志'。”

  眾讀書人聞此都是沉思。

  “諸位,何為志?汲汲于功名,并不恥之,惟功名奪志恥之。”

  孟子說過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貧賤不能移,這是讀書人都知道的道理。但是林延潮的說法,平日我們可以追求于富貴,畏懼于威武,嫌棄貧賤。

  但是心底一定要有更重要的志向,是這些不能所奪的。正如我們熱衷于功名,但是不可為功名改其志向。

  在場不少讀書人聽了都知道,這也是事功之學的主張。

  林延潮當初深受天子賞識,三元及第,又為日講官,前途無量,卻因為了歸德府大水的事上諫天子,被貶至地方。

  富貴加身,誰都會說棄之,但做又是另一回事了。

  所以眾讀書人對林延潮敬佩之至,他真正做到了'學與道合',唯有學與道合,方能做到學以致用,這正為林學的根本。

  所以眾讀書人聽了林延潮一席話,不由都生出原來這才是事功之學,其中并沒有什么高深的大道理,但是卻是如此貼切,不說在場讀書人,就是目不識丁的人也是可以做到的。

  這時下面有一名學子問道:“敢問府臺,何為志?”

  林延潮點點頭道:“問的好,朝廷有律令,不可匿三年之喪而科舉。這孝道就是志,下面哪位考生守制未滿而來參加科舉,這就是于志不合,于法不合。”

  “在這里本府丑話說在前頭,有違此參加科舉者,不論是否僥幸中式,本府一律嚴懲不貸。”

  眾讀書人們都是面色一凜,心底生出懼意來。

  下面林延潮又強調這一次府試的規矩,除了隱匿喪期外,還禁止考試夾帶,冒名頂替,買通舞弊等等。

  冒名頂替者,追究連坐聯保的儒童,并革去廩保生員的功名。

  說了這些后,下面的儒童們都是心底忐忑。之后林延潮即讓儒童們進入府衙讓廩生作保,并領取考票。

  林延潮入大堂安坐,這才坐了一會,府學曾教授又領著八名儒童來見林延潮。

  歸德府八縣一州,六個府屬縣,兩個州屬縣,故而是八個縣。這八名儒童都是各縣縣試里的案首,由幾個知縣親自點中的第一名。

  按照科考上不成文的規矩,這幾名儒童等同于是幾位知縣保送的,在府試中必過。

  林延潮問了幾句他們的文章,以他這時候的科名,地位,隨意講幾句話,已是讓這些馬上要成為林延潮門生的儒童們誠惶誠恐至極。

  見他們忐忑不安,林延潮耐心地教導了他們幾句讀書以勤為先,學問以敬為心的道理。

  之后各縣教諭又奉上各縣提坐堂號的名單,這些人都是縣試的前十。

  依照規矩,府試一千多份卷子,作為知府很難一一看過,就算是會試,一個同考官也不過改兩三百份的卷子。

  所以府試時,知府一般都是早早請了精通文墨的人來代替自己看卷。

  不過做為府試主考官,縣前十,縣案首的卷子,最好還是要看一看的。這些人經過縣試成績優異,府試前幾名,前十幾名很可能就在他們身上。

  然后再將手下之人推薦上來的卷子綜合的看一看,如此就已經算是很有責任心了。這與會試也差不多,同考官定去留,主考官定名次。

  當然也有那等甩手掌柜,自己一份不看,全交給下面人看文的。

  忙了半日,儒童都領了考票離去了,這時來給儒童作保的廩生前來參見。

  這些人平日都是學校里讀書,各自府里縣里生員中的翹楚,大約有好幾十人。

對于這些生員,林延潮必須好言相待,能成為廩生,不僅可以領廩米,給儒童作保,還  可以不經科考直接進入鄉試。

  可以說就是這些人掌握了本地士林的話語權。

  林延潮與每個廩生都說了幾句話。聊天中,林延潮卻察覺到好幾名廩生神色有異。這令林延潮想到之前馬通判提醒自己有生員要不利于自己'官府中止買賣田契'的事。

  廩生告辭后,林延潮當下叫來陳濟川,展明,讓他們于府試之日,外松內緊,多派人手,以防有人鬧事。

  二人領命后,即是秘密加派人手明察暗訪。

  三日后府試開考。

  考場就設在府學學宮,這也是歸德一直以來府學舉行的地方。

  歸德一直很窮困,府學難免年久失修。雖說府試之前臨時搶修了一番,但大體上并沒有改善多少。

  棘墻低矮,甚至有地方坍塌,只能用木板碎磚臨時補一補。

  至于考舍也大多是東倒西歪,難以遮風擋雨。

  不過所幸府試就是白天考試,五月天氣也算不錯,否則換了三天兩夜,又是在二月的會試,這考生考完后起碼要掛掉一半。

  不過這樣的考試,難免讓人難生認真考試之心。

  特別是之前的縣試,說起來很高大尚的國家科舉取士,但是卻是標準不一,有的地方執行嚴格,有的地方卻考紀不嚴。

  歸德府有幾個處的縣試,考生們甚至還在考場上交頭接耳的聊天,甚至考場上出現雷同卷一式好幾份,考官從中取其一的事,也不稀奇。

  考生進場后,天邊已是大亮,林延潮,曾教授,商丘知縣,以及眾位州縣的學官一并上香拜過圣人后,當下林延潮宣布府試開始。

  府試開考,不過曾教授,商丘知縣都是一臉茫然,林延潮的考題在哪里?

  但見林延潮不動聲色,命人擺上四書五經,然后隨意拿起一本書,讓曾教授,商丘知縣各說一個數字。

  然后林延潮將二人的數字,一個化作頁數,一個化作行數,到書中摘了一句話作為考題,直接寫在水牌上。

  見了林延潮這辦法,二人都不由絕倒,心想居然還有這等操作。

  為了防止考生舞弊,林延潮竟作到這個份上,如此才是示人以公,并杜絕一切請托,舞弊的可能。

  寫完后林延潮道:“本次府試所有錄卷,本官都會貼在學宮的墻上,任何考生對本府所取之卷,有何異議都能提出!”

  此言一出,二人都是倒吸一口涼氣,這等于是讓公眾監督啊。

  但是各人有各人評論的長短,誰有底氣,將卷子給大家評論,如此反而會生出無數的爭議來。

  所以從來沒有考官可以將士子的卷子,任人隨意評定的道理。

  唯獨林延潮卻可以,他有這個底氣,在歸德府,或者是河南,沒有人敢質疑當今文宗裁定文章的水平,甚至多說半句,旁人一個'呵呵,你敢質疑林三元,尼瑪貴姓'。

  所以就算再狂妄自大的兒女,也不敢非議半句,否則就要被周圍的唾沫星子淹死。

  而旁人對此只能贊林延潮此舉是秉公取士,不徇私情。

  只是這上千份的卷子,林延潮怎么可能一一看完呢?

  不過曾教授與商丘知縣對林延潮皆是佩服地道:“府臺此舉以后可為府試之楷模。”

  林延潮笑著道:“吾不欲求名,此事還請兩位,以及諸位學官不要替林某聲張。”

  眾人都是躬身稱是。

  于是衙役舉起水牌下場,眾考生們立即將考題抄錄。

  府試題目并不多,兩道四書題,一道自選的五經題。

  士子們看了題目,都是立即抄錄在題紙上,開始冥思苦想,有才思敏捷不消片刻功夫,就已是開始落筆。

  歸德府府試正式開始,士子們都是忙著做題,而就在這時,諾大的府學學宮,某一兩處看管不嚴,墻角破碎的地方,有的儒童卻將試題抄錄好,然后不動聲色地丟出了墻外。

  不久墻外一個人從地上撿起試題,然后匆匆離去。

  府試的三道題目,對于很多人而言并不算難。

  這不到半日的功夫,就有不少儒童寫完了卷子登上堂與林延潮交卷。為何要提前交卷,這是考生常有的路數。

  因為正兒八經的寫文章,規定時間交卷,主考官不一定有功夫看,一般都是下面人先看滿意,再交給主考官。

  與其如此,倒不如先給主考官看了再說。

  能親自得林延潮指點,就算這一次府試不中,傳出去也是顏面有光。

  當下幾名儒童還未過午就急著交卷。

  “懇請府臺堂試。”

  交卷完儒童都說了這一句。

  林延潮笑了笑道:“本府要問的都在你們的文章中。”

  當下林延潮閱卷,他閱卷一目十行,手持朱筆不停,邊看邊在卷上批改。

  片刻一卷已畢,手持卷子的儒童見林延潮如此快就改了自己文章,不由驚訝心想對方是否認真看了。

  但見卷子上不僅寫了評語,連錯別字,文墨不通的地方都一一改出。

  林延潮溫言道:“文理還欠,拿了卷子回去揣摩,明年再來吧!”

  這名儒童無話可說,眼淚當場就流了出來,但對林延潮卻是恭恭敬敬地一揖,然后向龍門走去。

  林延潮不過片刻就將幾名儒童的卷子都改了,這幾人本自持文名,還有一人是縣試前二,但經林延潮批卷后,不少人都罷落了。

  儒童們陸續上來交卷,待到了第十五個時,林延潮方露笑意道:“可矣,準備院試吧!”

  這名儒童聞言是驚喜交加,叩頭道:“晚生,學生謝過恩師,謝過恩師,謝過恩師。”

  林延潮笑了笑繼續閱卷,不久又取一卷笑著道:“中州人才佳矣,不遜吳越!”

  眾人本以為林延潮身為文宗眼光肯定是高的,但沒有料到林延潮并沒有吹毛求疵,甚至對文章有疏漏,但文意佳的卷子,也是取了。

  不過也鬧了幾個笑話。

  林延潮出題里,有一道四書題取自論語,題目是'斯民也,三代所以直道而行也'。

  一名在縣試時通關節的考生,不知這一題怎么破,只好強行破題'一代一代又一代'對應。

  林延潮看了卷子,也沒說什么直接判了落卷。這名考生見落卷上沒說明原因,當下很沒有自知之明地向林延潮道:“懇請府臺賜一個名次!”

  林延潮看了這考生一眼,搖了搖頭當下在'一代一代又一代'下面直接寫上了'二等二等又二等'。

  一旁等著林延潮批卷的儒童都是掩面偷笑,這人手持著林延潮改過的卷子,不解地問旁人這是什么意思?

  旁人捧腹笑了一陣,解釋道:“兄臺,你用一代一代又一代言三代,那這二等二等又二等加在一起不就是六等。”

  一般卷子成績是'圈尖點直叉'五等,這六等的意思不言而喻。

  這名考生當下狼狽而去。

  這面批卷,也有不少考生沒有當面給林延潮批改的勇氣,而是自行交卷離去。

  這些人到了龍門,聚在一起后。

  龍門開門,這些人即是離去。龍門外面聚集了不少考生的家長,以及給考生作保的廩生。

  考生出門,難免被人在龍門前詢問成績。

  這時候就有人突然一句問道:“你們今日第一題是不是'斯民也,三代所以直道而行也'。”

  考生訝道:“是啊,你怎么知道?”

  但見那人驚訝地道:“真的啊,我之前在茶寮聽到的題目是真的啊!”

  眾考生,以及家長們聞言都是露出了不可置信之色。

  “這怎么可能?”

  “這是怎么回事?”

  “怎么考場的題目就泄露了?你說說下面幾道題目是什么?”

  于是那人張口就說了,但見考場上兩道四書題,以及五道五經題,這人說的是一字不差。

  而這些人是剛出考場的第一批考生,但是考場里的試題竟然在考場外傳的路人盡知了?

  這就是科舉弊案啊!“杰眾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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