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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兩百九十一章 轉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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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日儀制司郎中何喬遠在司里辦完事,于是坐了轎子回府。

  何喬遠乃泉州人士,萬歷四年時與林延潮同榜中舉,又在萬歷十四年中進士,與林延潮不僅有鄉誼,年誼,還有師生之誼。

  自他至禮部后,辦事精明干練,深得林延潮賞識,故而從員外郎提拔為郎中,主管禮部第一司儀制司。

  剛回到府上,何喬遠即見到門子來報道:“老爺,儀制員外郎于孔兼與新任主事顧允成來府上拜見老爺。”

  何喬遠一愣然后笑了笑,新任主事顧允成乃吏部考功司員外郎顧憲成的弟弟,他有這么深的背景,新官上任前還來私宅拜見自己,這是一件好事。

  “他們穿著官服嗎?”

  “都是常服。”

  何喬遠道:“那先安排他們坐著,我更衣后再見。”

  更衣后,何喬遠換了燕服在客廳見了二人。

  顧允成一見即道:“老大人在上,請受卑職一拜。”

  何喬遠見對方不稱自己司君,而稱老大人點點頭道:“不敢當,早聽聞叔時有一位極出眾的兄弟,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

  顧允成也道:“不敢當,家兄曾在我面前提及老大人的名號,但可惜平日卻少了親近。但是他當年為觀政進士時,與劉漳浦以氣節相慕,一起激談朝政,抨擊時事,還曾一起上書座主申時行指畫國事,劉漳浦曾多次盛贊老大人,言老大人之才遠在他之上。”

  何喬遠聞言哈哈一笑。

  這劉漳浦就是劉廷蘭,漳浦人士,萬歷四年福建鄉試時與他,林延潮二人同榜,他與何喬遠交情極好。萬歷八年時,劉廷蘭又中進士,在京觀政時與顧憲成交好,這一件事何喬遠是知道的。

  不過劉廷蘭向來眼高過頂,從不輕易服人,怎么會說出才華遠在他之上的話。不過對于這樣的奉承話,何喬遠倒也不會計較的。

  “此言過譽。”何喬遠淡淡地道。

  雙方寒暄后,開始聊起話,聊來聊去就提到了京察上。

  于孔兼道:“這幾個月京中官員因京察之事,可謂是風聲鶴唳,官員們上下不少因此惴惴不安。恐怕咱們禮部少不了要篩掉不少官員。”

  何喬遠道:“我等身正不怕影子斜,又何況咱們禮部是眾所周知的清水衙門,朝廷不會無緣無故罪人的。”

  于孔兼道:“話是這么說,但今時不同往日啊!咱們禮部以往有林侯官在外撐著,林侯官又有申吳縣撐腰,其他衙門都不敢惹咱們。但申吳縣致仕后,王太倉歸省,以皇上對他的信任,內閣威勢恐怕要更盛于申吳縣之時。”

  “以往林侯官可以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只有他為難別人,沒有別人敢為難他。但王太倉不是申吳縣,他回朝時就不一樣了,聽聞他有意以建儲之事于百官面前樹立威信,而林侯官這兩年來卻與建儲之事上毫無建樹,所以這一次聽說不僅林侯官要失勢,連禮部尚書之位也要易手。”

  何喬遠道:“元時所言的事,我也有耳聞。大宗伯在部以來,部里的事可謂井井有條,王太倉也不能說撤就撤吧。”

  于孔兼道:“此事我們都是知道的,但是京察就要到了,大宗伯怕已是庇護不了咱們禮部。”

  何喬遠嘆了口氣。

  這時于孔兼對顧允成道:“季時,禮部現在就是如此,你兄長這一次主京察之事,可要為我們的官員說說好話啊。”

  聽于孔兼這么說,何喬遠心底一動。顧允成則是一臉惶恐地道:“司君言重了,京察的事向來是太宰與總憲執掌,家兄說過了他在考功司只是行份內之事。”

  于孔兼笑著道:“季時,司君面前又何必自謙呢?滿京城官員里誰不知道,吏部考功司的趙夢白與顧叔時乃是當今孫太宰最器重的人呢。”

  何喬遠端起茶盅,笑了笑道:“是啊,京察之時還請令兄高抬貴手才是。”

  顧允成連忙道:“老大人言重了。家兄對老大人一向敬仰,老大人又什么吩咐,卑職一定轉達就是。”

  何喬遠笑著道:“不敢當啊,何某要求令兄多多幫忙才是。”

  何喬遠算是明白今日于孔兼,顧允成二人上門的來意。

  二人聊了一陣后即是告辭了,何喬遠心思沉重地回到了書房,他不由道:“這于元時在部時還是一口一個大宗伯,現在都改口稱林侯官了。”

  “看來還是顧叔時厲害,他這一回朝即不知為吏部拉攏了多少人,這一次把手都伸到禮部來了,真可謂長袖善舞啊!”

  想到這里,何喬遠當即對外頭言道:“立即備轎,我要去林府。”

  正月的禮部。

  連綿細膩的春雨落在公堂旁的天井里,正月剛過,各衙門開印后都有些疲乏與怠慢。

  唯獨禮部上下倒是一開衙后即是進入了忙碌。

  正在坐堂處理公事的林延潮,這幾日漸漸感覺到一絲異樣。

  身為衙門里的官員,對任何細節之事都極為敏感。比如說現在,林延潮可以感受到下面向自己奏事的各司官員面上雖是恭敬依然,但神情態度之間卻比以往有些一些不同。

  到底如何不同,林延潮一時也說不上來,但身在衙門久了,總能敏銳地體察到一二。

  林延潮明白這樣的變化從何而來。

  正如同天子與內閣大學士的關系,決定了內閣大學士的權勢一樣。

  內閣大學士與六卿的關系,又決定了六卿的權勢。

  這就稱之為背景。

  天子不信任王家屏,所以上下都知道他是遲早要走的。無論王家屏怎么搞好與天子關系都彌補不了。

  而天子器重王錫爵,所以上下都知道他回來后,內閣權勢就不一樣了。

  但是林延潮與王錫爵的關系,卻很是一般。

  關系一般,如此以后慢慢的也有下僚輕慢了。

  但林延潮明白的是申時行走后,這樣的局面,自己遲早必須應對。

  之前內閣六部一盤散沙,大家誰也統御不了誰,現在王錫爵回朝后,要辦的第一件事就是將六部恢復以往唯內閣之命是從的局面。

  而據陳矩說,王錫爵要以建儲之事為第一功,從而推翻自己皇長子皇三子先后出閣讀書的建議,而改由三王并封,那么自己因政見不和下馬倒也是可以理解,林延潮也未必會有多‘怪罪’王錫爵。

  畢竟他要換合乎他政見的禮部尚書,來推行他的主張。但令人覺得不悅的是,王錫爵從頭到尾沒有與自己商量過,甚至招呼也不打一個。

  那架勢仿佛是告訴你,到時候等通知好了!

  想到這里,林延潮端起公案旁的茶盅時,倒是有些不能心平氣和。左右堂吏見林延潮神色陰沉的這一幕,都是提心吊膽。

  最后幸虧這樣的神情在林延潮臉上只是一閃而過,他倒是笑了笑將茶盅里的茶喝了大半碗,然后長長出了一口氣。

  王錫爵回朝后要建儲,所以第一個拿禮部開刀,一旦建儲之事辦成,那么他宰相的威勢就會拔高到一個高度,以天子對他的信任,恐怕連當年的申時行也會不及他的權勢。

  可是自己禮部也就算了,畢竟權勢最輕,絕對沒有跟內閣叫板的勢力,既然內閣要收權,就回到過去繼續在內閣大佬面前裝孫子好了。但王錫爵的權歸內閣之舉,六部之中最為不滿的,絕對是能與內閣抗衡的吏部。

  林延潮不愿自己出頭與王錫爵碰,倒是要看看吏部如何應對。

  他與吏部尚書孫太宰打過交道,此人可是深不可測啊。

  這時候,陳濟川來了他向林延潮道:“老爺,吏部考功司郎中星托人給你送來一封私信。”

  林延潮聞言點了點頭,或許吏部也是坐不住了。單獨對抗王錫爵,當然是不夠,但若是能聯合自己一起反對,那么局面就不一樣了。

  畢竟過去一年事歸六部的局面,各部還是相當滿意。

  于是林延潮接過星的私信讀了起來。

  讀了之后林延潮將信放下心想,相較于王錫爵,這星還是不錯的,但僅僅是不錯而已,畢竟人家跟自己商量了,哪怕僅僅是一封書信。

  林延潮站起身來,看著天井里的細雨。

  是星,還是顧憲成的主意,已經不重要了。不過可以看得出來,內閣與吏部在此事上已經達成了一定的默契。

  這等默契卻令自己一時無力施為。

  而一旁來給星送信的心腹一直在偷窺林延潮的神色,但見他臉上神色陰晴不定。來前他已接受了星的叮囑,就算林延潮發再大的火,他也要頂住然后回去如實回報。

  林延潮回過頭看向來送信的星的心腹,淡淡地道:“回去告訴你們家老爺,就說他的好意我知道了。只要他能答允信中承諾之事,那么我林延潮歸去又有何妨,讓賢與能也是一段佳話啊!”

  那名仆役見林延潮的神色微微一愕,然后立即道:“是,小人記住了,這就回去稟告老爺。”

  “對了,老爺還有一句話還請我大宗伯。”

  “什么話為何不寫在信中?”

  這名仆役道:“老爺說了要等大宗伯看完信再說,老爺說,無論大宗伯有了任何決定都比猶豫不決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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