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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八十五章 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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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永芳知道此役關系重大,他將跟隨自己多年的一百多家丁也放在漢軍隊中,期望能起到好的效果。

  至于老天要下雨,導致將士們只能在這里等著,這就不是李永芳或是遠在遼陽的皇太極所能控制的了。

  李明禮盤腿坐著,箭袍下擺和靴子都浸泡在泥水里,身邊的漢軍將士差不多也是一樣,不過并沒有人在意。

  漢軍們的臉色都很陰郁……近來戰事緊張,后金的后勤保障原本就是一團糟,在遼東做戰距離很近,補給相對容易些,到了廣寧這邊,幾乎沒有什么后勤可言,要么因糧就敵,用搜刮來的糧食補給,要么就是從蒙古那邊的運糧路線調配一些糧食過來,肉食很少,就算女真八旗也未必能吃上幾口肉,漢軍們就更別提了。

  出征時,每人都得按規定攜帶行糧,行糧不足就是重罪,很容易被斬首示眾,這么些天下來,行糧早就吃的七七八八,搜刮來的糧食存量也不多,雖然漢軍們還沒有到挨餓的地步,但幾乎也是人人都瘦了好幾圈。

  戰事不利,糧食不足,士氣都是到了谷底,而后金軍中軍紀甚嚴,特別是女真人不將漢軍看在眼里,對漢軍犯錯動輒斬首,使得人人自危,也正是依靠殘酷的軍紀,廣寧這邊的漢軍和包衣們才維持了最基本的戰力。

  油布搭的帳篷外大雨如注,漢軍們小心翼翼的取下弓弦,塞在懷里最干燥的地方,然后就這么盤腿坐著。

  有人取了干糧出來吃,沒有水,用嘴巴接帳篷一角流下來的雨水。

  李明禮看了一下,忍住了腹中的饑餓,冷水冷食,要是鬧肚子的話就會失去體能,平時還算了,這種最緊張的戰時,還是小心些好。

  旗丁和紅甲兵們躲雨的地方在高處,稍好一些,他們吃的東西也比漢軍要好的多。

  最慘的是包衣,無處躲雨,飯食也是不足,他們的吃食原本是自己帶的行糧,行糧吃完了就得自己再想辦法,現在哪里有糧食給包衣們搜刮,只能忍饑捱餓。

  在雨地里,包衣們要照顧馬匹和做一些出征的準備工作,在雨中來回的奔走著。

  李明禮突然想起了曹振彥,心中不忍,頓時就是一痛。

  如果不是曹振彥的父親曹世選,李明禮仍然是個普通的包衣,沒準在雨中奔走苦捱的人群中就有他一個,或者說,早就死在去年冬天。

  遼東的冬天對普通人是難以言喻的考驗,在后世有充足的食物的前提下還要做很多保暖的準備,房屋供暖是標配,在此時的大明物資極度匱乏,又是小冰期,冬天酷寒之下原本就是十分難捱,漢人包衣們忍饑挨餓不說,還有很多勞役,稍有不慎就會被鞭打責罵,苦不堪言。

  遼東漢人,從六百多萬降到滿清入關時的五六十萬,除了屠殺之外,就是有大量的人被凍餓而死。

  曹世選對李明禮,可謂有救命之恩,并不為過。

  “可惜曹兄弟留在了坡上。”李明禮默默想道:“但愿是被俘虜了,以成方他們的性子,定然不會虐殺,曹兄弟還有一線生機。”

  這時雨漸漸下的小了,隔了一陣,突然一下徹底停住。

  大約就是幾息功夫,太陽便從云層后出來,原本涼爽的感覺一下子消失了,地面上的水被太陽蒸發,散發出泥腥味道,熱氣又蒸的人難受,反而比下雨前還要叫人別扭的多。

  “叫所有人準備出發。”

  李永芳一直騎在馬上,在一個高坡上打量著西隘口那邊的情形。

  這邊的山地不象是荒山,到處是野草和灌木,這里曾經是廣寧重鎮,開發的厲害,山坡都是一片荒蕪,原本四周是一些開墾好的田地和村落,經過廣寧一役之后也全都荒廢了,黑色的土地要么是裸露著地塊,要么就是一些斷壁殘垣。

  最近撫順額附的心事越來越重,臉上的皺紋越來越深,腰也越來越躬下去。

  李永芳在投效后金之初時,自己有些傲氣,比如他騎馬去見老汗,見到儀駕后才下馬,努兒哈赤以禮待之,很快就嫁了一個孫女給李永芳,算是把這個明國降將拉到了統治核心里頭。

  后來征沈陽,遼陽,遼南四衛,李永芳多次奉命領軍出征,立下汗馬功勞。

  當然李永芳立下最大的功勞還是替后金做了一塊活招牌,正是由于他的投降被厚待和重用,導至明朝方面多名將領主動投降。

  后來老奴將對明朝一方的情報工作交給李永芳管理,廣寧一役,后金方面提前收買了游擊孫得功,李永芳在其中也是立功不小。

  原本是春風得意,但近年來老汗對漢人越來越提防,李永芳也漸漸被排擠,這一次到廣寧來就是權力平衡的結果,原本李永芳指望在這里與明國打一場諜報戰,謀取功勞后再回遼陽,怎料不僅是正面攻山打不上去,諜報戰也毫無效果,孫承宗雖然不是什么諜報專家,但在遼西地方防范后金細作的工作做的還是很不錯的,兵部里埋伏的后金暗子也被揪了出來,后金方面在諜報上的無往不利的過往也成了歷史。

  回想種種過往細節,李永芳感覺壓力很大。

  在他身邊是幾個女真官員,多半是都堂總兵以下,游擊以上的官職,他們對李永芳表面上很尊敬,其實自成體系,在很多事上壓根就不和李永芳商量。

  今日的戰事,也是表面上是李永芳指揮,其實還是滿達爾漢當家,李永芳能左右的只是漢軍而已。

  眼看天氣放晴,滿達爾漢立刻對李永芳道:“額附,是否立刻出戰?”

  雖然是用請示的話語,但滿達爾漢的語氣明顯是肯定式的。

  李永芳隨口道:“還需待哨騎回報,看看再說。”

  滿達爾漢點頭贊道:“額附不愧是身經百戰,用兵謹慎。”

  這廝雖然相貌十分粗俗,典型的女真野人的長相,現在也穿著亮紗的袍子,說話也是不再直筒筒的罵人,而是用這種反諷的法子來譏嘲李永芳。

  李永芳神色不動,語氣卻變得激昂起來,他說道:“既然如此,戰!”

  滿達爾漢有些意外,他神色振奮起來,說道:“我親自去哨探。”

  李永芳道:“四貝勒一心要圍死十三山,此時我們是一根繩上的螞蚱。”

  滿達爾漢這才明白李永芳的意思,雖然不是投效,但在十三山的事上李永芳陷進去太深,皇太極等于幫他解套,合作的基礎在,李永芳會認真打這一仗。

  雨陡然停了。

  天空掛起彩虹,張春牛下令部隊立刻進入戒備狀態,同時派出塘馬,去知會駐在數里外靠近廣寧廢城的明軍。

  塘馬還沒有出發,遠處傳來廝殺吶喊聲。

  整個陣地立刻緊張起來,銃手們紛紛開始裝填。

  溫忠發和禿頭率的二百多戰兵迅速從山上下來,山下剩下的人手則是在谷口布防,同時加快了搬抬的速度。

  敵情不明,人人都有些焦燥。

  張春牛和溫忠發對了一下時間,兩人的部下都搬抬著一個小型座鐘,說是小型,也是有半人高大小了。

  搬著這東西走南闖北,還得有專人照顧,機簧要定期上油清洗,每日上發條,雖然要付出不小的代價,但是光是從精確掌握時間這一條來看,也是十分值得。

  “一會兒戰兵要兼顧谷口和隘口。”溫忠發說道:“得看東虜怎么打,我們是防守一方,有防御工事的優勢,可是劣勢也有。”

  “啐!”禿頭還是老德性,雖然他已經因為優秀的表現再次升官,已經是團副指揮。他往地上啐了一口之后,說道:“說那些彎彎繞有鳥用,簡單的說就是他娘的隘口到谷中地方太大,咱們的人手雖多,真正頂的住的人只有騎兵和咱們和裕升的人,最精銳的就是咱們手里的這幾百人,馬武個狗日的到現在還沒有消息,騎兵這條腿瘸了,和裕升的精銳要守谷口,那里兩萬石糧比啥都要緊,隘口這里要是被破了,道路就斷了,也要緊。處處要緊,就是處處稀松……入他娘的!”

  在場的軍官都是一臉陰沉……谷口那邊有大量糧食,和裕升在山上的主力一定得死守在那里。

  事實上禿頭帶著山地步兵的精銳到這里來助守,已經是山上顧全大局了。

  從山上下來到出谷口是一個簸箕形的地形,上高下低,內窄外寬,從谷口到隘口有三里多長的距離要防御,兩條官道在這里蜿蜒曲折的向遠方如蛇般的爬行而去。

  隘口處還有大量的馬車,還有臨時營地,有等待離開的老弱婦孺,還有數百明軍,都是各部派過來駐守的,名義上他們也就算是在十三山隘口處駐守過了。

  這里一旦遇警就是首當其沖,明軍將領都不傻,援助十三山是皇帝和督師大人矚目的,事情當然要做,但真的打硬仗,賠上自己的家底,那是萬萬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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