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一陣顛簸，五菱神光駛上馬路牙子，停在寵物店門口。
車門開啟，張子安下了車。
路過的時尚女性看了他一眼，隨即厭惡地掩住鼻子，遠遠地繞開這輛車。
盡管不是專門做海鮮生意的，但由于每天都要開去海邊，且時常拉著一些罕見的魚蝦螃蟹等海洋生物回來，車廂里的容器也不可能天天清洗，久而久之，這輛車不可避免地沾染上海腥味。
王乾和李坤迎過來，把車廂里新弄來的海洋生物搬進水族館里，分門別類地放進不同的檢疫缸，讓它們適應新環境。
張子安走進店里，衛生基本上都已經搞好了，沒有他什么事，便拿著水下揚聲器的電池去樓上充電。
在樓梯里，他正好遇上老茶，向老茶使了個眼色，輕聲問道：“怎么樣？”
老茶微微一笑，“一切都在子安你的算計之中。”
一人一貓心照不宣地相視而笑。
“嘎嘎！你們在鬼鬼祟祟地說什么？有什么事情瞞著本大爺？”理查德撲騰著翅膀路過，敏銳地察覺到異常的氣氛。
“沒錯，我們瞞著你在悄悄商量什么時候把你拔毛燉了。”張子安威脅道，“把你燉了之后世界就清靜了。”
“嘎嘎！本大爺的肉又老又柴，燉著不好吃，建議你們另選他鳥吧！”理查德趕緊又飛跑了。
老茶悠然下樓去看電視，張子安去二樓洗手，手在海水里泡過，沾了魚腥味，干了之后一搓，就能感覺到細細的海鹽。
一進洗手間，他就看到世華匆匆地把什么東西藏起來。
他裝作沒看見，擰開龍頭洗手，順口問道：“你今天怎么沒直播？”
一提到這個，世華又羞又氣，“今……今天沒心情！不想直播！”
“好吧，偶爾休息一天也不錯。”張子安擦手，然后轉身離開洗手間。
“等一下！”
世華從身后叫道。
“怎么了？”張子安停下腳步。
“嗯……這個……嗯……那個……”她吞吞吐吐，白到近乎透明的臉都因為有求于他而漲得通紅，這個那個了半天，才從毛巾下面抽出一本書。
“我不認字，怎么辦？”她苦惱地說道，“韓國字倒是認識幾個，漢字幾乎都不認識……”
她會玩手機，因為手機的功能很簡單，只要記住那些圖標的樣子就行了，其他的東西連蒙帶猜，實在猜不到的就問一下張子安是什么意思，但是讓她讀滿是漢字的書，她就完全抓瞎了。
來到中國的這段時間，她其實也認識幾個漢字，但那是囫圇吞棗地硬記住的，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你一定是在心里笑話我吧？對不對？絕對是！”
張子安還沒說什么，她就氣急敗壞地指著他的臉，快因為窘迫而哭出來了。
“我沒笑話你啊，不認字很正常，誰也不是生來就認字的。”張子安聳聳肩，“生來就認字的那是怪胎。”
聽到他這么說，世華總算稍微平復了心情。
“那……有什么辦法能讓我認字嗎？”她低頭問道。
“有啊，把你手機借我用下。”
張子安拿過她的手機，從應用市場里給她下載了幾款幼兒教育的app，都是那種很初級但是寓教于樂的識字過程，從拼音開始學起，還帶有真人發音功能。
這類app已經很成熟了，各種功能都挺完善。
他簡單地比較了一下，留下一個用起來最順手的，把其他的刪掉。
“給，你照著這個學吧，很快就會學會。”他把手機還給她。
“哇！好幼稚的感覺！”她一見到那低幼向的畫面就忍不住吐槽，“有沒有長腿歐巴和大胸美女演示的教學？”
“你省省吧，有那種教學我也想看！”張子安拿起她的書翻了翻，老茶給她這本書確實欠妥。
他把書去還給π，又從自己兒時的藏書里找了幾本圖文并貌版的童話故事書，每個字都帶有拼音注解的那種。
“學會拼音之后，可以看看這些書，就當是一邊看故事一邊認字吧。”他把書堆在浴室柜上，“對了，書可不防水，你看的時候把手擦干。這些都是我小時候的書，現在很多都絕版了。”
“你小時候的書？”世華露出懷疑的神色，“不會有什么……齷齪的內容吧？”
“都是童話書好嗎！”張子安無語地說道，“你把我想象成什么人了？這些都是我五六歲時候讀的書，能有什么齷齪的內容？”
“童話書？我沒興趣，太幼稚了。”她搖頭，“還是來些齷齪的內容吧！”
這條魚不會是被那只鳥給同化了吧？腦子里都想得是什么？
“這你就錯了，其實童話書的內容并不一定幼稚。”張子安說道，“甚至有些內容在成年人看來會有另一種不同的解讀。”
“什么意思？我不明白。”世華被稍微勾起了興趣。
張子安想了想，舉了個她能明白的例子，“童話書里，經常是灰姑娘遇到王子的橋段……”
“這我知道！韓劇里也經常是這樣！”世華頓時像找到知音一樣興奮起來。
“嗯，沒錯，所以人們經常把韓劇稱為‘成人童話’。”張子安語氣一轉，“但你想過沒有，在童話和韓劇的結局里，灰姑娘和王子修成正果，劇情便戛然而止，對不對？”
她點頭表示同意。
“那之后的事情呢？”張子安追問。
“什么之后的事情？已經結束了啊？”她腦子沒有轉過彎來。
“我是說，兩個出生于不同階層的人，結婚之后一定會幸福么？王子和灰姑娘受過的教育、家庭的背景、成長的經歷都完全不同，灰姑娘嫁給王子之后，還要面對一大堆王族的親戚，他們會看得上她么？愛情能不能戰勝這一切？就算暫時戰勝了，時間久了，愛情趨于平淡之后又會怎樣？”
張子安引申出一連串問題，問得世華瞠目結舌。
“婚后柴米油鹽、家長里短的世俗生活，童話里不會提到這些，韓劇里也不會提到這些，韓劇和童話的結局永遠都是王子和灰姑娘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盡管沒有提到，但你可以試著去想，然后把你想到的跟直播間的觀眾們說說，這不是挺好的么？”
世華聽得漸漸入了神。她以前是不帶腦子看電視劇，一邊看一邊傻樂，或者跟著劇情而掉眼淚，從沒思考過這些問題。
“觀眾們會喜歡聽么？”她問道。
“當然。”張子安肯定地說，“你還可以試著去編出童話的續集，講給大家聽。你的聲音這么好聽，大家一定會喜歡的。”
“真的？我的聲音真的很好聽？”受到一個又一個的打擊，她的自信心已經動搖了，不再像以前那樣狂妄自大。
“絕對很好聽，我沒有開玩笑，如果你不信的話，可以問問其他精靈。”他說道，突然覺得可能之前把話說得太重了。
“好……好吧，那你可不能騙我……”她小聲嘟囔著拿起那些童話書。
“這都是什么？”她輪番瀏覽封面。
“都是童話名著，各國童話大師的杰作，像什么《格林童話》、《安徒生童話》、《伊索寓言》、《一千零一夜》、《鄭淵潔童話》之類的，能看好久。”張子安介紹道。
“哦。”
她的目光逐一劃出那些色彩鮮明童趣盎然的封面，看到佩劍的白馬王子、戴著睡帽的大灰狼、雪夜里捏著火柴的小女孩、大肚子鐵皮人、向往天空的小鴨子、斷尾的狐貍、開會的老鼠、紡紗的女人、拿著蘋果的公主、丑陋的蛤蟆、開坦克的老鼠……以及一條人身魚尾坐在礁石上眺望大海的小美人魚。
不知為何，這個身影顯得很寂寞。
在心里涌起的莫名沖動下，她翻開了其中一本，然而里面的字她幾乎一個都不認識。
“我看不懂……”她失望地說。
“沒關系，等你學會了認字，就可以看懂了。”張子安鼓勵道，“多一些耐心！這些貌似低幼向的童話里，其實都可以解讀出不低幼的內容，只要你用心去讀，一定能讀出不一樣的東西來……然后，將你的想法大膽地講給直播間的觀眾聽吧。”
“好吧，那我試試。”
世華又望了一眼童話的封面，她對學習的渴望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強烈。
她想看懂這些童話，她想如張子安說的那樣，給這些已經結尾的童話續寫出新的內容，這是只有她能做到的，也只有她有資格做。
她拿起手機，進入幼教app，對著屏幕上的畫面模仿口型和發音。
她一邊念一邊偷窺張子安的臉色，確認他沒有笑話她，才硬著頭皮大膽地讀下去。
“沒關系，你可以讀得大聲一些，挺胸抬頭，字正腔圓地讀出來。”張子安鼓勵道。
她讀得聲音更大了，像個咿呀學語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