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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六七章,龍雀湖底一老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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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樓后院有浴室,每間跟每間隔開。

  秦昆泡在一個浴桶中,愜意地點了根煙。

  熱氣蒸騰,還有專門負責添水的小廝,據說多花點銀子,添水的就能換成侍女,秦昆倒沒那心思。

  只是聽到隔壁有女人的聲音,還有一男子調笑,秦昆覺得這人會享受,還好沒有更刺激的聲音傳來,那侍女就走了。

  在這年代,在這環境,洗一次澡確實要花不少錢,此時銀子還是稀缺物,秦昆估摸算下來要五兩銀子,購買力相當于后世的一萬多塊錢,還好是五個人的價,包括吃飯住宿。但主打洗澡,附帶吃飯、住宿、喝酒、聽曲的商業模式是不是太超前了?

  李青羊幾人沒來泡澡,在他們看來多吃多喝才能回本,洗澡還是喝酒,他拎得清。

  安靜的浴室,清凈優雅。

  來這里泡澡的人可沒幾個,都在前院喝酒。

  秦昆一個人愜意地泡在桶里,享受著孤獨的意境,隔壁忽然傳來聲音。

  “玄起茅山氣有方,三清靈官坐神堂,五臟玄冥吐霹靂,九峰雷霆降神光。茅山紫霄君,見過道友。”

  一開口,秦昆就覺得周圍浴室出現變化。

  蜃界之內,雷云密布,雷云之下,一個青年道士負手立在原地,長鬢,無須,道袍飛揚,天地間是一片野澤,自上而下的閃電,凝結成‘紫霄君’三個字。

  秦昆嘴角一抽。

  徐法承的師門老祖,逼格沒誰了……

  只是道號‘紫霄君’,是自比雷部天官嗎?

  逼格這么高,自己坐在浴桶里可不合適,秦昆一轉身,脊骨中靈力層層堆疊,仿佛大蛇擺尾,隨即霧隱術用出。

  “螣蛇乘霧凝道骨,神巫冰姿有仙風!”

  天上有雷,地下有霧,秦昆不想暴露扶余山的身份,霧隱蒙蒙,那霧氣被秦昆靈力牽引,靈氣凝形,隱隱有螣蛇異象,對方則皺著眉頭喃喃道:“巴蜀巫師……”

  片刻,紫霄君笑道:“莫裝了,你絕不是巴蜀巫師!我先前在酒樓里相過你的骨,巴巫繼承的都是羌人秘術,自三苗九黎流傳,絕不會傳給漢人!你想當釋比,可不夠資格。”

  釋比,就是羌人巫祝的尊稱。

  這術法自然是第三次旅行時,去巫神寨學的,當時的釋比公龐鞭,可沒提過此術不傳漢人啊……

  秦昆一愣,默不作聲。

  紫霄君道:“貧道對你沒惡意,不過你一身不俗本事,來了茅山地盤,貧道盤個道不行嗎?說吧,你到底是誰,你身上的氣息……很像我認識的一個還俗和尚……”

  紫霄君眼神銳利。

  那還俗和尚指的是誰,二人心里都明白。

  秦昆驚訝于對方的眼光,但絕不會告訴他實情的,大家只是萍水相逢,我并不想讓你的世界觀出現崩塌。

  “我……咳,我是盩厔人。”

  秦昆說著,紫霄君皺起眉頭:這地方他自然知道。

  但他聽出來秦昆的隱語了。

  對方是關中人士!

  關中道門繁多,秘門高人更是數不勝數,茅山下轄的生死道勢力觸及不到那里,即便葛洪著有《抱樸子》和三十六卷天書,聲名赫赫,能比得上在那里寫過《道德經》的老子嗎?

  關中道士向來眼高于頂的。

  那群道士中,即便有秘門捉鬼師,也是捉鬼師中的例外,一來關中為秦漢舊址,帝墓如星,二來那里有天下第一福地終南,自然對其他地方的傳承不會多么高看。

  “失敬。”

  紫霄君拱了拱手,既然是關中人,那就不是茅山下轄的生死道勢力,自己這名頭也壓不住對方。

  紫霄君口氣柔和了些,又道:“關中秘門高手我倒是知曉幾人,但閣下那一帶,貧道只聽說除了說經臺外,有座太乙山,那里莫非也是秘門?……”

  “沒錯,我正是從那來的。”

  秦昆對地理的了解還不如對方多,糊弄對方只能憑借對方的想象力了。

  “三十六天太白星,萬古六道有啟明!長庚山秦猛見禮。”

  秦昆借了牛猛的名字,眼睛都不帶眨的,開口報出名號。

  秦猛……

  沒聽說過,長安治下還有這號人物啊……

  再不了解關中秘門,但鼎鼎大名的幾個捉鬼道士還是知道的,可紫霄君懵歸懵,此時也不好多問,出于禮貌,于是撤了蜃界。

  “原來是長庚山的秦師兄,久仰大名!”紫霄君開口便說出江湖慣用的聊天套路。

  二人洗漱完畢,各自出了浴室,紫霄君顯然比較喜好交友,邀了秦昆去房間坐坐,繼續聊聊。

  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又叫了酒菜,今天本來就是個放松的時候,紫霄君專門添了一根香,房間里充滿雅致。

  居高臨下,臨街繁華。

  紫霄君聊著聊著又唏噓起來。

  他告訴秦昆,繁華怕是留不住了。

  秦昆知道他說的是戰爭要來了,這是天下大勢,沒法避免,秦昆也不知怎么安慰,不過紫霄君卻看得開。

  “楊堅會是一個明君,既然戰爭是為了終結亂世,只希望少死點人就好。”

  雖然隋軍要進攻他的家鄉,但紫霄君卻沒有太過悲觀。

  一些事看透了就能明白,長痛不如短痛。

  聊了生與死,聊了戰爭與和平,聊了道法,聊了很多,紫霄君頭一次遇到見識比自己高的人,秦昆也頭一次覺得自己這點見識在古人面前,足夠裝逼了。

  他臧否天下大勢,直言隋朝不是長久之主,若是楊堅百年后,后人倒行逆施,天下還會烽煙四起,紫霄君訝異,幾乎引秦昆為知己。

  “妙啊秦師兄!我也曾推演過,終結亂世之人雖在西北,但帝星盤旋楊氏頭頂,還在移動,只是除了你,其他人都覺得楊氏可久主天下。”

  秦昆也訝異,佩服這位涉獵廣博的道士,連龍運都能算到,然后又深聊起來。

  聊到秦昆來此的原因竟然是受到佛門追殺,紫霄君拍案而起:“禿驢狂妄!秦師兄,若不嫌棄,貧道愿助一臂之力!”

  紫霄君現在,根本看不出秦昆深淺,不過聊天卻能看到人心性,他說話時用了茅山牽機術,一直將秦昆的心里話往外引,但沒發現秦昆有何等惡性,不懼權貴,不貪金銀,不好女色,甚至對繁華的建康也起不了興趣,此等淡薄名利之人,絕非池中之物,他愿意傾心相交。

  然而秦昆道:“那些人不足為懼。只是隨我而來的有幾個普通人,我沒弟子,他們算得上隨從,也是隋軍出身,你如果方便,照拂一二便是。”

  “那沒問題!”

  翌日,酒醒,趕路。

  李青羊發現秦上師身邊又多了一人。

  那是個道士,長得還算不錯,可惜沒給他們好臉色,還老愛偷偷打聽他們來歷。

  李青羊不喜歡那道士,只是發現有三只攔路的豺狼被對方隨手捏死后,態度立馬就變了。

  李青羊汗顏,他們幾人若是帶著兵器,對上三只餓急眼的狼或許還會受點小傷,對方可是徒手啊!捏死一條狗都沒那么輕松吧?

  李青羊現在才知道,能和秦上師結伴的朋友,肯定不是一般道士。

  城外十里涼亭,秦昆幾人經過時,早就有人等著了。

  寸頭,胡茬,眼神古井無波,卻是苦著一張長臉。

  看得出,這是個和尚,而且是很久沒修理邊幅的老和尚。

  老和尚形容枯槁,甚至僧衣和僧缽都破了,若不是特殊的氣質,一定會被人認成叫花子。

  他看著秦昆,又看了看紫霄君,本來就苦的臉現在更苦了幾分。

  “久覓施主不得,今日遇見,實乃緣分。”

  苦瓜和尚雙手合十,宣了聲佛號。

  秦昆沒說話,紫霄君卻冷冷一笑,還待說什么,發現李青羊拽著他袖子把他拉走了。

  紫霄君愕然:“干什么?”

  “道爺,您不知道,秦上師這時候一般不喜歡別人打擾……”李青羊訕笑說著。

  紫霄君嘴角一抽。

  只見李青羊幾人熟練地從背囊里掏出炊具,生起火,架著烤盤,開始刷油和面烙餅,又燒著昨日從后廚偷來的肉。

  “道長,這都中午了,趕了十里路餓壞了吧?先來吃點……這面不如秦上師先前的好吃,不過味道也還行,一會肉烤好了,秦上師那邊就打完了。”

  紫霄君眼睛瞪大,好像這幾個家伙見怪不怪了。

  “這扁鍋……挺特別的。”

  李青羊道:“嗨,這都是秦上師的仙家炊具,那些調料味道更特別,我以前嘗都沒嘗過!您一會嘗嘗,絕對美味!”

  “秦師兄……出門怎么帶這些?”紫霄君皺眉。

  李青羊搖著頭:“那我等就不清楚了。”

  “你們一直追隨秦師兄嗎?”

  先前紫霄君問過他們類似的問題,他們都是斥候出身,一聽就知道對方要打探消息,都含糊了過去,現在倒是熟絡不少,李青羊答道:“咋可能有那種仙緣,不過我們一路從臨江縣跟著他到這里的,他也教了我們一些本事。”

  臨江……

  紫霄君砸吧著嘴。

  南龍腹!

  那地方在生死道可是鼎鼎大名,似乎天生風水不佳,多出猛鬼,多見刀兵,那里可是不祥之地。

  秦昆竟然是自那里一路而來……

  “哦,你們是臨江人?”

  “不,盩厔人。”

  紫霄君點點頭,拍著李青羊肩膀:“那你們也被收進了長庚山?”

  李青羊茫然:“什么長庚山?”

  “秦師兄就是長庚山秘門中人。難道他沒收你們?”

  “呃……可能我們本事還不到家吧……”

  李青羊搔了搔頭,默默將‘長庚山’三個字記下,覺得有時間,也得套套紫霄道長的話,好歹問清楚這里是怎樣的仙門不是。

  那邊,秦昆與老和尚沒了爭執的沖動。

  老和尚很平和,秦昆感覺到他甚至比先前三位更厲害,但他還是沒有出手。

  “阿彌陀佛,貧僧打不過你。”

  秦昆道:“那還打嗎?”

  老和尚反問:“敢問施主,你一身紫氣環繞,道術通玄,何必還要貪圖佛輪?這東西對貧僧有用,對您可并無大用。貧僧看得出,您修的是一身艮術,既然專精,為何貪多呢?”

  老和尚眼睛很毒,這是第一個看破秦昆根本的人,甚至紫霄君都沒看出那么多,而對方直接點破。

  秦昆發現終于有個愿意聊的對手了,輕輕一嘆:“如果我告訴你,這是意外所得呢?”

  老和尚的苦瓜臉露出不信,只是片刻后,又相信了,雙手合十:“施主與佛有緣,是我等貪了。”

  秦昆無所謂擺擺手:“大師從哪處六道謎間而來?”

  “六道謎間?”苦瓜和尚微微錯愕,品味著這個沒聽過的新詞,老實道:“貧僧自龍雀湖底而來。”

  秦昆道:“那是哪里?”

  “施主沒被賜下龍雀印嗎?”

  “你是說……郭威?”秦昆錯愕,扶余山記載郭威的天諭道印為青雀印,現在看來,記載有出入。

  苦瓜和尚點點頭:“不過敢問施主,緣何這般強大?郭將軍的實力……也不過如此吧?”

  秦昆不知道對方都看到了什么,感受到了什么,但發現對方并不想和自己打,這樣也好,只是那苦瓜和尚帶著不甘。

  “施主不想說,那就不用勉強,我猜施主也在好奇貧僧為什么知道這么多。”苦瓜和尚突然道。

  秦昆點點頭:“沒錯,就連精于卜算的道友,也未必從我身上看到這么多東西。”

  “因為施主的因果線斷了,是這樣嗎?”苦瓜和尚開口道。

  秦昆輕輕點點頭。

  老和尚突然得一笑,拋出條件:“阿彌陀佛,施主不如貧僧打個賭吧?救賭你那位道友與貧僧打一場,貧僧贏了,佛輪交出來,輸了,貧僧就傳你一秘法,如何?”

  秦昆瞇起眼:“說實話,那佛輪除非我死,否則想給你也給不了。”

  老和尚稍稍遲疑,有些失望,又開口道:“那換個條件,如果貧僧贏了,讓貧僧活著出去!”

  秦昆又抱歉道:“我……做不到。”

  “施主不肯放過老僧?”

  “不是,我做不到讓你從這里出去,我不會啊。”

  “可……我會啊!”

  秦昆猛然抬頭,發現老和尚的苦瓜臉笑成了菊花,沒等秦昆同意,對著野地里的紫霄君道:“茅山家的牛鼻子,敢不敢過來與貧僧會會?!”

  雷音炸起,秦昆還沒開口阻攔,紫霄君被激起火冒三丈:“有何不敢!禿驢真是挑對人了!”

  老和尚瞬間抖出威風,開口雷音向著紫霄君攻去,紫霄君也不甘示弱,開口霹靂自天空打下!

  周圍景色一變,寸寸交織成一方蜃界。

  草叢中,李青羊冒出腦袋,疑惑道:“秦上師,怎么換人了?”

  秦昆白了他一眼:“巴不得我跟人打嗎?”

  “那……也不是,您嘗嘗,剛烤好的肉和餅子……”

  周圍幾人圍來。

  “秦上師,那倆人好像在說什么,聲音跟打雷似的,但仔細聽怎么聽不見啊?我耳朵出問題了?”

  “在報切口。”

  “打架還報這個?”

  “生死道有生死道的規矩。”

  “原來如此……”

  李青羊又默默把‘切口’二字記了下來,覺得有時間得問問紫霄君去,多少打聽一下秦上師的切口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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