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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7章 向死而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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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咕嚕嚕……咕嚕嚕嚕……呸!”

  就著晴雯奉上的溫水,將嘴里的牙粉吐了個干凈,又順手將犀牛角鑲馬尾的牙刷,丟到了一旁的托盤里。

  孫紹宗正待拿了帕子擦拭嘴角,忽見一人飛也似的奔了進來,隔著老遠就嚷嚷道:“二哥、二哥!”

  這還讓不讓清靜了?

  孫紹宗無奈的嘆了口氣,自從三天前,勇毅伯牛繼宗撞死在大理寺堂上,他就被勒令停職待劾。

  左右他也不相信,皇帝會為了此事而重懲自己,所以樂的在家清靜幾日。

  可誰承想,蔣玉菡要籌備戲班的事情越穿越廣,非但吸引了一票紈绔子弟,就連朝中官員風聞此事,也紛紛派人捐錢送物,言說要共襄盛舉。

  這一來二去的,孫府真可說是門庭若市。

  也虧得孫紹宗是在停職待劾期間,否則跑來共襄盛舉的人,怕是還要翻上一番。

  而賈寶玉等人也因此受了鼓舞,籌備戲班的事兒八字還沒一撇呢,就先嚷嚷著要唱一出堂會,酬謝出錢出力的各路賢達。

  這一來,麻煩事兒自然就更多了。

  卻說孫紹宗不緊不慢的擦完了嘴,隨手揮退晴雯,那大喊大叫的薛蟠,也恰巧奔到了近前。

  “二哥。”

  就見他滿面憨笑:“有點事兒,怕是要麻煩您。”

  “少跟我嬉皮笑臉,有事說事!”

  孫紹宗沒好氣的往躺椅上一倒,用下巴點了點茶幾上的宜興紫砂壺。

  薛蟠忙斟了一杯茶水,雙手奉到孫紹宗面前,依舊嘿笑著道:“賈薔那廢物實在上不得臺面,不過是讓他帶幾個戲子過來救場,竟生生被鳳姐姐給扣下了。”

  “這事兒你找我做什么?”

  孫紹宗抿著茶水,不耐煩的道:“璉二哥如今不就在前院么?”

  “找璉二哥沒用啊!”

  薛蟠又是不屑,又是幸災樂禍的道:“連寵妾都被風姐姐給宰了,現如今倆人正鬧的水火不容,他不出面還好,若是出面討要,估計風姐姐都能活活把那幾個戲子給吃了!”

  王熙鳳這‘河東獅’的名頭,算是徹底坐實了,滿京城怕是沒幾個不知道的。

  而眼下同樣出名的,還有鎮國府的那一群‘孝子賢孫’——勇毅伯牛繼宗死后,牛仲達為了獨霸家產,可著勁兒的給幾個弟弟潑臟水。

  而他那幾個弟弟也不甘示弱,紛紛爆起了牛仲達的黑材料,什么同父親的寵妾有染,什么暗中變賣祖產的……

  現如今就是黃口小兒,張嘴也能吐出幾個鎮國府的段子。

  或許……

  這正是牛繼宗想要的結果吧?

  那天目睹了牛繼宗臨死前的笑容,孫紹宗就揣摩著,這老東西給長子申冤是假,保住剩下的子嗣,怕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皇帝、太子都疑心當初的‘龍根案’,是牛家幕后在主使的,雖然一直也沒能找到證據,可明眼人都能看出,只要太后前腳一死,牛家后腳就會落個滿門抄斬的下場。

  而牛繼宗想到的對策,倒也沒什么新奇的,無非是‘壯士斷腕’與‘自污求全’罷了。

  這些法子春秋戰國時期就有了,可辦法不怕老,只要能管用就好。

  如今牛繼宗撞死在公堂之上,幾個兒子又為了爭家產,鬧得沸沸揚揚,幾乎淪為笑柄。

  這樣的牛家,對皇帝和朝廷自然沒什么威脅可言,報復起來的成就感,也是大大降低。

  不過……

  這貌似還差了臨門一腳。

  再怎么鬧,鎮國府的牌子也還沒倒,只要頂著這塊樹大招風的牌位,恐怕還是逃不過清算。

  “二哥?二哥!”

  被薛蟠的大嗓門驚擾了思路,孫紹宗瞪了丫一眼,沒好氣的呵斥道:“有事兒說事兒,嚷什么嚷?我聽著呢!”

  “榮國府那邊兒是指望不上了,老馮家里倒也能湊出幾個,可還是差了……”

  “昨兒你們不還在嫌棄,我府上的戲子不成氣候么?”孫紹宗嗤笑一聲,隨即又擺手道:“行了,我家那幾個戲子,你們盡管使喚就是。”

  薛蟠剛露出喜色,他又正經交代道:“但有一樣得說在頭里,我借出去的是人,可不是什么玩物!誰要是著三不著四的,學那堂子里的做派,可別怪我不留情面!”

  “二哥盡管放心!”

  薛蟠立刻拍著胸脯作保:“真要有那不開眼的孫子,我和老馮、柳兄弟就先料理了,斷容不得他鬧到二哥面前!”

  孫紹宗滿意的點了點頭,還待交代些什么,卻見個長房的婆子匆匆趕了過來,因見兩人正在搭話,就沒敢往近前湊。

  孫紹宗見狀,就先把薛蟠打發了,迎上去問道:“莫不是大嫂那邊有什么要交代的?”

  “回二爺的話。”

  那婆子忙伏低了身段,笑道:“是薛家太太,帶著女兒侄女們過來走親戚,因來的人多,大太太一個人支應不過來,就想著請幾位姨娘過去相陪。”

  真要說起來,便宜大哥屋里的小妾,可比自己這邊多了不止一星半點。

  可他向來只把那些女子當作玩物,連帶著外人也瞧她們不起,覺得上不來臺面。

  所以賈迎春有事沒事的,就愛舍近求遠,尋阮蓉等人幫襯。

  當然了,內里的另一層緣故,就不足為外人道明了。

  話說……

  前院有賈寶玉、賈璉、賈薔、賈蘭、薛蟠、薛蝌等人;后院又來了薛姨媽并一眾鶯鶯燕燕。

  再加上賴在東跨院的邢忠父女——自家這府邸,倒真快變成榮國府的別苑了。

  孫紹宗無語的搖了搖頭,示意那婆子自去堂屋傳話,然后自顧自回到屋里享用早餐。

  等吃罷早飯,前前后后轉了一圈,卻發現大人孩子都走了個干凈,只余下幾個不得寵的小丫鬟看家。

  這孤家寡人的,委實沒什么意思。

  孫紹宗就干脆自顧自的出了院門,準備溜溜飯食兒。

  按規矩,停職待劾的官員,是不可以隨便外出的。

  而后院他現在肯定是不能去,前院的熱鬧他又不打算攙和,故而就在府里撿著偏僻處,信步由韁的亂逛。

  走著走著,就見一人獨自坐在廊下,忽而面露猙獰、忽而唉聲嘆氣,也不知是跟誰。

  孫紹宗略一猶豫,便上前打趣道:“薛小弟獨自在這里排練,莫不是想在臺上一鳴驚人?”

  這薛小弟指的自然不是薛蟠,而是他的從弟薛蝌。

  薛蝌冷不丁吃了一驚,回頭見是孫紹宗當面,慌忙改顏相見,訕笑道:“二哥說笑了,我這等門外漢,不過也就是湊個熱鬧罷了,哪敢到臺上丟人現眼?”

  孫紹宗順勢坐到了欄桿上,撩起前襟翹起二郎腿,漫不經心的問道:“那就是有什么為難之處了,說來聽聽,看二哥我能不能幫襯上。”

  對于這薛蝌,孫紹宗還是頗為欣賞的,小小年紀就挑起了家中重擔,不缺闖勁兒、也能識得進退。

  別看薛蟠如今背靠三棵大樹榮國府、舅家、岳家,以后的成就,恐怕未必能趕得上這個從弟。

  故而孫紹宗也樂得在他落拓時,先做些順水人情。

  “這……”

  薛蝌聽孫紹宗問起緣由,卻是露出些為難之色,不過遲疑半晌,終于還是嘆了口氣道:“孫二哥也不是外人,小弟就實話實說吧——昨兒傍晚我突然得了消息,梅世伯已經點了外放,不日就將離京赴任。”

  這所謂的梅世伯,自然是與薛家有婚約的梅翰林。

  他這個時候離京,約莫應該是想主動避禍吧?

  畢竟剛上了奏折,說那些和尚道士都是騙子,轉眼的功夫,賈迎春就有了身孕。

  真正是狐貍沒打著,反惹了一身騷。

  不過這不是重點。

  薛蝌會因此而惱怒,那就意味著……

  “怎么?”

  孫紹宗皺眉道:“莫非這消息,不是那邊兒主動知會的?”

  薛蝌搖頭苦笑:“至今為止,連一點風聲都沒透露過,反倒是旁人都知道,他不日就要離京了。”

  這姻親可真是……

  孫紹宗咂了咂嘴,又進一步推測道:“該不會是因為德妃娘娘,遷怒到你家頭上了吧?”

  如果梅家真有悔婚之意,薛蝌肯定不會在事情沒有明朗前對旁人提起,否則豈不是主動敗壞自家妹妹的名聲?

  而除了悔婚之外,孫紹宗能想到的理由,也就只有這個了。

  薛蝌雖然是住在薛蟠府上,可薛寶琴卻一直都被留在榮國府里。

  現如今梅翰林因為德妃娘娘有孕,以外的遭受了池魚之殃,轉過臉遷怒到未來兒媳婦身上,倒也勉強說的過去。

  不過……

  再怎么說,這也忒小肚雞腸了,攤上這么個公公,以后怕是有薛寶琴受的。

  卻說薛蝌聽孫紹宗點破了其中關竅,不由得又是一陣苦笑,半響方收斂了,毅然道:“我準備去給梅世伯送行,到時也好問個清楚明白——家父雖然不在了,我家卻也不至于上趕著任人作踐!”

  他既然有這份絕決,那也就用不著別人再說什么了。

  孫紹宗伸手在他肩頭拍了拍:“甄家的事兒,你也不要操之過急,他家明著看似猖狂跋扈,暗地里實是走投無路——這時候誰的面子都未必能管用,與其迎難而上,還不如以退為進,干脆換些別的財路。”

  “其實溪州那邊兒,就有些不錯的特產,你不妨派人去打聽打聽,若是有興趣的話,我這里倒還有些門路關系可走。”

  這其實是一舉兩得,孫紹宗兩年間經略五溪,總難免在當地遺下幾個‘門生故吏’,若能引得薛家資本注入,自是兩下里便宜。

  而薛蝌聽了這話,心下又是失落又是感動,感動自不必多言,失落的卻是聽孫紹宗這話,自家經營的祖業恐怕是保不住了。

  他當下鄭重的躬身行禮道:“多謝二哥提點——小弟回家之后,就調派人手去五溪州走一遭。”

  兩人又說了幾句閑話,眼見得薛蟠派人來請,孫紹宗便果斷的推說要處置家務,與薛蝌分道揚鑣。

  他原是琢磨著,干脆回后院睡個回籠覺——昨兒在香菱、晴雯身上,也沒少使力氣來著。

  誰知剛走到半路上,就聽有人過來稟報說,說是鎮國府那邊兒又死人了。

  而這次死的不是別個,正是那要獨霸家產的牛仲達——準確的說,死的是牛仲達和牛繼宗的某個愛妾。

  “二爺,您是沒瞧見啊!”

  就聽王進眉飛色舞的描述著:“兩人都是赤條條的,就死在離著靈堂不遠的地方!聽說是那牛仲達先脫陽死了,小妾自知這事兒瞞不過,情急之下也服毒自盡。”

  “屁話!”

  孫紹宗忍不住一瞪眼:“她既然能找到毒藥自殺,難道就不知道先找件衣服披上?”

  “這……”

  王進頓時啞火了,抓耳撓腮的支吾半晌,這才小心翼翼的道:“那依著二爺的意思,這是別人栽贓嫁禍的?”

  “胡猜什么。”

  孫紹宗不耐煩的揮了揮手:“去想法子打聽清楚了,再回來稟報。”

  打發走王進,孫紹宗獨自站在廊下,忍不住暗暗嘆了口氣:這牛繼宗,果然是個狠人啊!

  別人壯士斷腕,他直接斷頭,還是父子倆先后送命!

  別人自污求全,不過是求田問舍,給自己冠上貪婪之名。

  他倒好,尸骨未寒,就安排自己的寵妾和兒子,裸死在靈堂附近。

  這下子鎮國府的名聲算是徹底毀了!

  再加上牛家嫡脈斷絕,只余下三個庶出的兒子,還為了家產斗的不亦樂乎……

  換成自己是皇帝,恐怕也會樂得留下這幾個跳梁小丑,繼續敗壞牛家的名聲吧?

  直到下午,王進才重新帶回了最新的消息:牛仲達父親的寵妾,寵妾不堪羞辱,故而下毒與其同歸于盡。

  至于雙方都赤條條的,則是因為牛仲達服毒后,又強行求歡,結果中途雙雙毒發身亡,死在了芙蓉帳里。

  是夜。

  太后雷霆震怒,親下懿旨查抄鎮國府,一應家財充入國庫,并以此賑濟今冬災民。

  至于家諸子,只分到了百十兩銀子,便被剝去一切爵位、誥命,貶為庶民,發回揚州原籍。

  顯赫一時的鎮國府,就此煙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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