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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7章 現實和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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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晏平五年,三月初。

  在斐潛榮登驃騎之位的時候,在長安百姓享受著平安、祥和的時候,在遙遠的兗州戰場之上,狂風卷起無數的浮塵與黃沙,漫天飛舞著的塵土把太陽的光芒都掩蓋起來,天似乎是黃的,而地似乎是紅的。

  曹操一手握著腰間長劍,一手拿著一塊面巾捂臉遮擋風沙,包著他的長髯,也包著口鼻,瞇縫著眼,仔細的觀察著遠方之處,在風沙之中若隱若現的袁軍大營。

  曹操身穿這一身簡陋的戰袍,甚至遮蔽風沙的大氅在風中飛舞的時候,還露出了藏在大氅內側的補丁……

  若是讓不認識曹操的人來看,一定以為曹操就是一個普通的軍中小頭目而已。

  誰也沒有想到曹操會這么大膽的抵近袁軍大營偵擦,或許下一刻袁軍轅門大開,沖出一隊驃騎,整場戰役的結果也將瞬間變幻……

  小山坡之下,原本是一片良田,可是隨著人口的衰敗,加上戰亂的毀壞,良田已經是完全的干涸開裂,稀稀落落的長著一些雜草,似乎還有腐朽的毫無價值的木頭,骨頭東一堆,西一撮。

  而在曹操的腳邊,便有一個不知道什么時候留下來的骷髏頭。

  骷髏頭很詭異的單獨出現在這里,不知道是被人遺棄的,還是被走獸叼過來的,被啃食干凈的骷髏頭張大著嘴,帶著頭上的破洞,瞪著兩個黑黑的眼眶,似乎是在朝著曹操控訴,又像是咧著沒有幾顆大牙的嘴在嘲笑著……

  “袁軍竟然沒有動靜……”曹操連看一眼骷髏頭的心思都沒有,只是直至的瞪著遠處的袁軍大營,似乎在詢問,也似乎是在自問自答,“或許是因為這個天氣?或許是因為糧草還未到齊?又或是想要用誘敵之計……”自家營寨當中的糧草,也是如同這一片耕地一般,幾近干涸了啊!

  曹操這幾天焦急萬分,可是又不敢表現在外。

  曹操周邊的護衛靜悄悄的,沒有人回答,也沒有人可以回答。

  從曹操一路走來,沒有人可以給曹操任何答案。

  沒有任何答案!

  所有的,都需要曹操頭鐵鐵的去撞,去碰,然后鮮血淋漓的殺出一條路來!

  曹操原本只是想要改變自己的階級標志,不再成天的被人稱之為什么閹宦之后!所以曹操很努力,很認真,可是最后曹操發現,越是努力越是認真,最終似乎越是一個笑話……

  就像是兗州豫州的一部分士族子弟,也似乎在等著看曹操笑話一樣。

  那一年,沒有人相信曹操能夠進攻董卓,也沒有人愿意去,結果曹操義無反顧的去了,結果兵敗,差一點將自家老命搭上……

  那一年,揚州再次募兵,沒有人相信曹操能夠東山再起,能夠有第二次的機會,所以一夜之間連軍校帶兵卒全數炸營,跑了個精光,許多人認為曹操定然承受不住這種打擊,但是曹操穿著一身染血的中衣,披頭散發的,卻哈哈大笑著,安慰著驚慌的曹氏夏侯氏……

  那一年,東征青州,百萬黃巾曾經一度席卷兗州,多地都是不相信曹操能勝,也不敢出擊,縮在城池之內躲避黃巾鋒芒,只有曹操領著中軍,直擊黃巾本陣,在黃巾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的時候,擊潰了黃巾的中軍,旋即大勝……

  那一年,南攻袁術,沒有人相信袁術會這么不堪一擊,會那么快的結束了爭斗,許多人勸告曹操,要一步步來,要穩妥,要緩進,要消化,可是曹操依舊窮追猛打,最終將袁術最后一絲翻盤的機會也一刀斬斷……

  而這一次,這一年,曹操又對上了袁紹。

  可是,依舊很多人不相信曹操能贏……

  曹操眼眸之中,有著深深的倦色,他為了證明自己,為了讓別人相信自己,努力了萬分,做出了太多太多,然而,依舊得不到曹操他想要的那些信任。

  皇帝不相信他。

  兗州士族不相信他。

  就連在陳留的老家之中,也是有人不相信他……

  在漫天黃沙飛舞之下,曹操身軀當中的每一個細胞其實都在叫喊著辛苦,嚷嚷著疲憊,可是曹操依舊挺立得像是山坡上面的一塊頑石,任憑狂風吹拂,依舊不動。

  嗯,主要還是曹操個頭小,受風力的面積小……

  曹操沉默著,觀察著,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便忽然一轉身,往回便走。

  袁紹袁本初絕對不可能就這樣干等著,必定在謀劃著一些什么事情!

  本初兄!

  你瞞不過某!

  可是這具體舉動,又來自于何處,又將襲擊何方?

  曹操最后看了一眼袁軍大營,閉上眼,依舊昂著頭,下了小山坡而去……

  在風沙的對面,袁紹穿著一身美輪美奐的錦袍,站在大營的刁斗之上,看著遠方。

  今天不知道為什么,袁紹忽然覺得有些心緒難平,在中軍大帳當中轉悠了兩圈之后,便上了軍營當中的刁斗之上,極目遠眺。

  風沙漫天。

  像今天這樣的天氣,其實是十分的怪異的。

  正常來說,陽春三月啊,怎么會有這樣的狂風?

  可問題是,這就是面前的現實。

  黃沙遮蔽了視野,雖然極目遠眺,但是依舊看不清楚遠處的景象,只有模模糊糊的一個影子。

  袁紹皺著眉頭,左右看著,心臟咚咚咚的跳得厲害,這樣的感覺,就像是當年他在雒陽掛節出東門一般……

  不對,不完全像。

  到底是哪里不像,袁紹又說不上來,一種難以描述的情緒蔓延在心間,像是風沙一樣盤旋著,呼嘯著,可是就是看不清。

  如從的情形,仿佛是直面未來。

  掛節東門,昂揚而出,那個時候他雖然勢單力薄,但是袁紹心中有底,他并不迷茫,也不害怕,因為他知道,東去迎接他的不是衰敗,而是興起!

  在渤海遭受排擠,被各種卡脖子,甚至最危險的時候門外就站著韓馥的兵卒,但是他依舊不害怕,因為他知道,其實韓馥就是一個即將被掏空的樣子貨色,一推就倒。

  在界橋之戰,中軍遠離,幾乎所有的兵力都被派出去追殺公孫瓚的兵卒,忽然一隊公孫人馬逼近了袁紹所在的地方,所有人驚慌失措,唯獨他依舊不害怕,因為他知道,公孫瓚已經敗落,余者已經不足慮了。

  袁紹以為,他是可以這樣一路毫無畏懼的走下去,撥開未來重重的迷霧,直至登上最高的巔峰,所以他在進攻并州的時候,依舊無所畏懼,依舊不害怕……

  可問題是,袁紹終究是害怕了。

  當顏良莫名奇妙的死得尸骨難尋,轉眼之間活生生的一名在戰場上可以縱橫來去,出入刀兵如同平地一般的猛將,就這樣一眨眼的功夫,就化為灰灰……

  當袁紹看見了當時的場面的時候,長袍之下的雙腿顫抖了起來,他想到如果是他先于顏良一步的話,那么死得尸骨無存得,就將是他自己!

  這個世界上,這個大漢朝,竟然有袁紹他不知道的東西,有他沒有見過的事物!

  未來的道路之上,似乎轉眼之間不再是僅僅有荊棘,還有藏在濃霧和風沙之下的刀槍,甚至還有完全不能理解的,威力巨大的東西……

  袁紹第一次,體會到了對于未來的恐懼,感覺到了心中升騰而起的害怕,明白了那種走對一步生,走錯一步死的局面。

  這個天下,似乎就像現在的風沙一般,在逐漸的偏離袁紹的認知,也遮蔽了袁紹原本對于未來的預計……

  袁紹低聲嘀咕了幾個字,然后在風沙之中消散了,就連身邊的護衛,也沒有聽清楚。

  “主……主公……”

  田豐氣喘吁吁的爬上了刁斗,本來打算朝著袁紹行禮,卻不料腿腳一軟,朝旁邊一歪,要不是袁紹的護衛手腳快,連忙拉了一把,說不定都有可能一頭栽下去。

  “元皓,此處風大,若有要事,在刁斗之下侯著就是,何必攀爬而上?”

  袁紹皺了皺眉,對于這個老頑固,袁紹也是有時候頗有些無奈。要是真的掉下去了,說是失足掉落的,有人信么?搞不好當天就有謠言騰空而起,說是袁紹親手將田豐給推下來的了……

  “啟稟主公……某……某有一策……”田豐喘了喘氣,“此處,呼……此處靜僻,方不虞旁人之耳也……”

  袁紹依舊皺著眉。

  這話說的,旁邊的護衛的耳朵,就不算是耳朵么?不過么,田豐的意思袁紹也明白,他所說的旁人,就是郭圖之流罷了。

  “元皓不妨直言。”

  “主公,可令張儁乂再出河內,直入河洛,侵擾曹軍后陣!不必攻伐城池,僅需攪亂曹軍糧道即可!”田豐說道這里,精氣神也回來了,花白的胡子在風沙之中抖動著,“此事當絕密!曹賊定不料吾等再出河內,必然空虛!只需曹軍糧道一亂,曹軍大營必潰!”

  在正常的古代冷兵器戰斗當中,除非像是斐潛一樣,能一面壓制營寨上的弓箭手射擊,一面在短時間內破壞營寨寨墻或是大門,攻打一個戒備森嚴防御完備并且兵力充足營寨,的確是一個讓人頭疼的事情。

  就像是曹操不愿意貿然出兵攻打袁軍大營一樣,袁紹也不愿意在完全沒有把握的情況下去攻打曹操的大營。

  尤其是曹操的這個大營,就連田豐和郭圖兩個人都難得的統一了意見,表示曹操修建的大營很是符合兵法要務,并沒有留下任何的破綻之后,對于強攻曹軍大營,都認同便是屬于下下之策了。

  “再出河內?”袁紹思索著。

  “正是!吾等缺乏糧草,曹賊必定也是缺乏!故而糧道之重,尤重于山岳!”田豐補充說道,“快馬傳令至河內,只需兩日,至多三日,張儁乂整兵而出,再一日,河內進河洛,三日,傳訊至曹賊之處,兩日,曹軍聞后路被襲擊,定然大亂,屆時掩進,便可一舉而勝之!如此一旬之內,便可破曹!”

  當然,田豐描述的是最為理想的狀態,這一點,袁紹也是知道,不過么,似乎這樣也比干耗著要好一些。

  “如此自然甚好……”袁紹點了點頭,“不過……河內折損戰馬甚眾,恐不堪其用啊……”

  “主公勿慮!”田豐拱手說道,“若主公首肯,某便傳訊于冀,縱然傾家蕩產,亦湊戰馬八百,可供主公驅使!”

  “善!”袁紹上前,親自扶了扶田豐的臂膀,說道,“元皓果然忠義!某即可下令,令張儁乂兵出河內,攪亂曹后!”

  田豐顫顫巍巍又爬下了刁斗,袁紹看著,良久,卻微微一嘆。

  這次又是傾家蕩產……

  田豐田元皓啊,這都傾家蕩產了幾回了?每次蕩一蕩,就又多出幾千兵卒,幾百戰馬,這叫什么傾家蕩產?

  “回帳……”

  不知道什么時候,袁紹心中那種不安且無以名狀的情緒消散了,袁紹頓時感覺臉上脖子里都是灌滿了塵土,頓時覺得很是不適,便不在刁斗之上待著了,準備回帳梳洗更衣。

  袁紹剛下了刁斗,轉了個彎,迎面就碰見了許攸。

  許攸笑嘻嘻的,身后跟著一名隨從,見到了袁紹連忙躬身行禮,笑得眉眼都湊到了一處,“主公!某新得一妙物,特來敬獻于主公!”

  袁紹哈哈笑著,一邊向前緩緩而行,一邊說道:“有何妙物?竟得子遠之贊?”

  許攸朝著后面招了招手,讓隨從將漆盒端了過來,然后親自打開,取出一個精美得像是絲綢做得頭套一般的物品,向袁紹展示著說道,“此物明為‘定風沙’,取蠶絲精編,再用金絲銀線勾勒固形,可隔絕風沙,又免其氣悶,更可于風沙之中視物,可謂當下之妙物也!”

  漢代大部分人遮蔽風沙就是用一條巾遮擋一下口鼻,至于像這樣做成整個的頭套,然后特意在眼睛之處用薄紗留出視野空間,既不會遮蔽多少視線,也可以擋住風沙的物品,確實是沒有。

  袁紹接到了手中,看了看上面的金銀絲線勾勒的花紋,點了點頭,然后在許攸的幫助下,取了頭冠之后再將頭套戴上,頓時覺得隔絕了風沙撲面,整個世界都仿佛清爽了不少,“哈哈,此物甚妙!甚妙!子遠有心了,有心了!”

  “某亦備了一份給公子……”許攸笑的見牙不見眼。

  “善!甚善!”袁紹拍了拍許攸的肩膀,說道,“亦到了脯時,子遠不若于孤同食之,如何?”

  許攸連忙說道:“攸幸甚!幸甚!今日攸便有口福了!”

  袁紹大笑,說道:“就是些尋常之食爾……豈可比子遠此物之妙?”

  一行人說說笑笑,往中軍大帳而去。

  田豐剛剛吩咐了事項,剛準備去后營查看一下糧草余數,卻見到遠處袁紹和許攸有說有笑,不由得停下了腳步,拄著拐杖,皺眉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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