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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零三章 那就上船罷

請牢記域名:黃金屋 雁西歸

  天光乍破后,第一道晨曦穿過云與林灑下,為猶帶寒露的山間披上一層暖色。

  榆木門“吱呀”一聲緩緩打開,道真披著發白長袍自屋里出來,見院中歪脖子老松下一人長身鶴立,眺目看著遠處林間鳥飛。

  道真攏了攏衣襟走過去。

  “昨夜棋局可解出來了?”

  容潛搖頭:

  “……無解。”

  道真哼了哼,不知道妙空從哪里看出容潛有下棋天賦。

  小道童端著早膳來,一碟苦瓜,一碟素絲,一碟腌菜,加一缽白粥。

  二人坐在院中石桌椅凳上默然用完粥菜,道真拿袖袍擦干凈嘴,睨了容潛一眼,忽然道:

  “你可知,為師為何遲遲不曾離京?”

  容潛一怔。

  算起來,道真已經在白云觀住了數月——他一生漂泊不定,很少在一地逗留這么長時間。

  道真留在京里自然不會是為了找老友下棋。

  容潛搖頭。

  道真呵呵一笑:

  “待你今日見過程老,便會知道原因了。”他起身拍了拍容潛肩頭,“莫怕,莫怕。”

  說著自院中地上撿起魚竿背簍,悠哉哉沿山道走去了林間。

  容潛低下頭,看著自己置于膝上牢牢握緊的拳。

  他在怕……上一次有這種感覺,是他十四歲那年在雪夜埋伏殺敵時。

  容潛閉了閉眼。

  既已做了決定便不該反復顧慮,可是他依舊怕程曦經不住接二連三的變故。

  她若知道自己的決定后必然會體諒,可是……她受得住這一次又一次嗎?

  容潛的手不由握得更緊。

  日光漸耀,程欽的身影出現在山道小路上。

  “侯爺。”

  容潛迎上前恭謹禮見。

  “嗯。”程欽點點頭,抬眼看了眼小院,“你師父不在?”

  容潛一默,如實道:

  “不敢有瞞,今日是我托師父請您前來,”他頓了頓,“……商議賜婚之事。”

  程欽恍若未聞。

  “他又去了后山水澗釣魚?”

  容潛一怔,不明白程欽何以是這態度。

  “侯爺……”

  “走,找他去。”程欽說著抬步往林間走,見容潛立在原地不動,便道,“……邊走邊說。”

  容潛只得跟上。

  二人沿山道默然而行,誰也沒有說話。

  入林漸深后,走在前頭的程欽忽然開口:

  “你請老夫喝過兩回茶,一回是求娶,一回是決斷。”他回過頭,耷拉的眉眼看著容潛,“這一回,你想說什么?”

  容潛聞言停下了腳。

  “侯爺。”他容色鄭重,聲音極低,“這婚事……不能成。”

  程欽連眉毛都沒抬一下。

  “嗯,說。”

  容潛的手再次收緊。

  他沉默半晌,而后直視程欽那雙看透一切的眼,一字一字道:

  “我心有不臣,且無反北。”

  容潛第一次這般直白地表明立場——這分明是將自己的命送到了程欽手上。

  程欽看著他良久,緩緩道:

  “你……認定老夫不會將你供出?”

  容潛不語。

  他既然敢說,便已做了最壞的打算。

  程欽看容潛這副神色,儼然與昨日程曦一模一樣——又堅定又痛心,還自以為將情緒藏得極好。

  “那你說說,這御賜之婚,卻要如何才能不成?”

  “本朝有律,”容潛垂下眼,“……刑人不得官配。”

  這是大越開朝便定下的律法,指曾入過監定過刑之人,若不曾平反罪名,則不能與官籍女婚配;而家中若有刑人,則不能嫁與官籍子弟。

  倘若容潛犯事,程家要拿此律悔婚是名正言順的,便是昭和帝也不能怪罪什么。

  程欽都被氣笑了。

  一個要自毀聲譽染惡疾之名,一個要自斷前程犯刑人之罪,爭著給對方尋退婚的由頭。

  “老夫說過要退婚么?”

  容潛一怔,臉上少見的露出錯愕之色。

  “侯爺?”

  程欽哼了聲,轉身負手繼續往林間走。

  容潛立在原處見他走遠,忙幾大步追上去。

  “茲事體大,”他面色凝重,“和初她……心中有數。”

  若不然他們倆也不會做出一樣的決定。

  程欽充耳不聞繼續走。

  容潛無奈,到了這地步也顧不上長幼尊卑,幾步跨到程欽面前擋住他的道。

  “以您與程閣老如今之勢,要保住程家安穩太平實如翻掌,不必冒此大險。”

  自古造反十之八九失敗,容潛可以想法策動任何有助力之人入營,卻絕不敢讓程家冒一絲一毫風險。

  他沒有家人,不能讓程曦也失去這一切。

  “若大越勢傾,卻要如何保安泰?”程欽問得尖銳。

  容潛直視面前老者,眼中異常堅定。

  “請您相信我,若有那一日,我必會盡一切保住程家。”

  程欽相信容潛言出必行,但他卻指出另一個問題:

  “大同,可是在北地與京城之間。”

  一旦起戰,程原定若不曾調離便得直面迎上北軍。

  容潛看著程欽抿嘴不語,半晌才道:

  “……您就這么肯定北地能長驅南下?”

  程欽搖頭,沉重嘆了口氣。

  “老夫輾轉征戰二十余年,駐守邊關十余年。”他看向林深處,“剩下這十年,看得卻是官場沉浮與黎民百態。”

  他不是相信北地,而是對大越毫不抱希望了。

  程欽伸手拍了拍容潛的肩,繞過他繼續走。

  容潛一怔,轉身跟上。

  山澗淙淙聲傳來,林木后是一片水池連著山頂流下的溪泉。

  程欽與容潛站住腳,看見道真盤腿坐在溪泉旁大石上垂釣。

  容潛忽然問到:

  “程閣老知道嗎?”

  程欽眼中露出欣慰。

  “老夫今日來見你,就是要與你說這點。”

  容潛抬眼,見程欽回過身來,面容肅然看著自己,沉聲道:

  “于此事上,程家無法給予助力,你想要做的事還得靠你自己。”他一頓,“但老夫也保證,程家不會添阻力。”

  容潛明白了。

  程原恩對他的事并不知情。

  但程原定守著大同,程欽敢承諾不添阻力已然是一份極大的助力!

  程欽今日,是來與容潛達成他二人之間的協議。

  遠處道真看見了他二人,沖程欽招了招手。

  “晏行啊,老夫沒幾年光景了。你可莫讓我失望啊……”

  程欽說罷,抬腳朝道真處走去。

  身后容潛遲遲沒有動靜。

  直到程欽走出老遠,才忽聞身后朗聲道:

  “侯爺,我有急事要立時回京!”

  程欽沒回頭,沖身后擺了擺手,而后悠哉哉踱步來到道真身邊。

  “他做什么去?”

  道真看著容潛轉身疾步離去的背影,問道。

  程欽搖搖頭,翻著道真腳邊魚簍,笑道:

  “你再多留幾月,只怕這山澗的魚都要絕了。”

  道真也搖搖頭,看了程欽一眼,道:

  “只怕當真得再留些時日,”他眼中露出笑意,“……討杯酒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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