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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三相神 (下)

請牢記域名:黃金屋 高維尋道者

  滿地滿地的俱蘇摩,金碧輝煌的宮殿里,大如小錢的鮮白異卉栽滿了庭院。在輝煌的苗圃里,花的精神舒展著肢體,它們躲在露水的云后,好奇打量著突然的不速之客,眼神滿含著老人的探究和年輕人的困惑。

  在這座燦爛的宮殿,無數的日與月被揉捏成巨大的金球與銀球,它們沿著霧氣軌道,像真正的天體一樣遠轉著,發出轟隆隆的滾動聲音。

  越過花的精神,越過它們的目光,越過無數的金球與銀球,緩慢走在巨大宮殿里的白術心神緊縮,面上滿是不可置信之色。

  在宮殿的中心,在霧氣的中心,在所有金球與銀球的中心,無數古老宇宙都堆疊著,拱衛著一座灰色的法壇。

  法壇是最質樸無華的樣式,就像是由泥土直接捏制而成,在法壇的中心,赤腳獸皮的大神微笑拍著雙手,體態結成瑜伽坐。

  “濕婆……”

  仰視著法壇上,那為所欲為,無所不能的全能大神,白術聲音沙啞。

  虛空生光,無邊無際的神光從赤腳的大神身上照耀而來,多元宇宙的時間線被神光縫合,整合成一頁頁的書冊,每一章書頁,都是一個不同的時空。

  攪拌乳海、馬努取水、旱魔夫利特的毀滅、迦葉波造物、伯力爭天、閻摩判業、毗薩魯帕之死、薩維德麗的詛咒、伐由與天帝釋的爭端、羅摩護法、三連城、俱盧之戰、雅度滅族……

  在短暫的驚鴻一瞥中,白術甚至窺見了自己的名字,在名字開頭,是《高維……》兩個模糊的字眼,但還沒等祂再看下去,法壇上的大神就微笑伸出手,遮蔽了祂的目光。

  林伽相、恐怖相、溫柔相、超人相、三面相、舞王相、璃伽之主相、半女之主相……全能大神的相在不停變化,最終在絕對的剎那,定格在白術初見的,那不至于令祂理智崩潰的赤腳獸皮形象。

  這一時刻,白術腦海里突然傳來一個極清晰的念頭。

  濕婆——面前這位為所欲為的全能大神,在漫長到不知年歲的時光里,早已慷慨而無私的,向無數神祇展露了自己身為全知全能者的秘密。

  青帝不是唯一的意外。

  祂來求索全知全能的一切,濕婆便慷慨地向祂展露了一切。

  而自己……

  無意義。

  一切都無意義,爭斗、算計、謀劃、劫爭……種種的一切,都無意義。

  稚子們為大人手里的糖果而吵鬧、而打斗,但于大人而言,糖果對他們來說,只是微不足道的點滴,他們擁有遠比糖果更珍貴千百倍的東西,他們比稚子更高大,更強健,更智慧,而有一些,也更加的無私……

  “如你所想,我擁有著比糖果更千百倍的東西,如你所想,我曾向青展露了宇宙的終極智慧,但他因為畏懼自己所不能承受的,最后拒絕了。”

  平靜的笑聲從法壇上響起。

  那位擁有無數名號的大神:大天、獸主、摩訶提婆、天真之主;那位一切毀滅與破壞的神祇,所有苦行和舞蹈的統率,風暴與閃電、醫藥與健康、明智與慷慨、歌詠與祭祀,一切的終極,也同是一切的末尾的大神。

  祂拍手笑了起來:

  “人啊,取舍吧。”

  “是這不朽而永生的活著,還是在向著宇宙終極智慧的路上,跋涉著死去?”

  即便是不朽而永生的神祇,也只能被冠以“人”的稱呼,在全能神所占據的絕對概念面前,無論是足以傾覆無垠時空的群獸,還是在靴底艱難求生的螻蟻,都并沒有高下的分別。

  “雨降給義人的田里,也降給不義人的田里。”

  在其他時空,那位被名為造物主、最高主宰、雅威、天主、上帝、耶和華的全知全能者的宇宙,曾有過如此的感慨。

  善惡、真假、強弱、生死、邏輯與反邏輯、存在與非存在……種種定義都無法定義真正的全知全知者,祂們是終極實在的宇宙精神,也是比虛空更為絕對的概念虛空。

  祂們可以在一念之間創造出千千萬萬的大宇宙,也可以在一念中毀滅千千萬萬的大宇宙。

  時空、命運、因果……沒有什么能局限祂們。

  全知全能——

  便意味著無所不能!

  在漫長的沉默中,濕婆臉上依舊并不動容,在過往的歷史中,祂見著無數的神祇在祂面前惶恐著,興奮著,又最終陷入了如一的沉默。

  即便是不朽而永生的諸神,若是窺探終極宇宙智慧的失敗,也會陷入比死亡更為殘酷的死亡。

  在連時空都會腐朽的知識里,在邏輯和思想都淪為卑下仆從的荒誕真實中,占據一切源頭的造物,唯有占據終極宇宙智慧的,那無所不能的全知全能者。

  最終——

  法壇下,在傳來篤定的點頭聲后。

  早已知曉一切的濕婆并不意外,只是再度開始了相的變幻。

  “人。”

  祂開口:“你看。”

  難以言喻的苦痛,在五彩斑斕又似乎是漆黑一片的漫長時空中,白術終于發出一聲歡呼,祂用力伸出手,抓在空虛,然后滿足地大笑了起來。

  祂的本相在笑聲中開始殘缺,身軀四分五裂,碎成了七塊大小不一的碎塊,投入栽種金蘋果的不朽樂園,投入漏斗一般的萬丈深淵,投入漆黑的鐵的森林,投入了虛海中的無垠宇宙。

  七塊不同的碎塊從祂身上分離,白術本相在發出最后一聲大笑后,也因為那難以磨滅的苦痛,徹底陷入了恒久的睡眠。

  “殘缺的東西,要擔心它的失去啊。”

  看著白術那陷入沉睡中的殘缺本相,法壇上,唯有一道笑聲響起。

  不以為意的濕婆很快將目光投向無數古老宇宙,投向天與非天那蔓延無數紀元的恒久戰火。

  似乎是厭倦了爭斗,在無數金球與銀球拱衛的中心,全能的濕婆大神發出了第一聲呼喊。

  “帕爾瓦蒂!”

  雪山女神聽到了丈夫的呼喊,欣然起身,她離開雪山時,大地便產生了四十九種不同的震動,讓那無數的非天王都惶恐了起來。

  “你?!”

  天神和龍王骸骨鑄成的殿堂轟然粉碎,婆稚被那終極的恐懼性所傷害,當祂踉蹌想要逃出這片宇宙的同時,一指巨指堵死了所有時空間的通道。

  那是眾友仙人的力量,這位最偉大的梵仙以自身的意志,將所有時空維度,都暫時地隱匿了。

  “白?!!!”

  驚愕與恐慌只在剎那,來不及追問自己的盟友,那為何注定死去的眾友仙人為何會再度出現,眾天的神君,那騎著白牙寶象的天帝釋已帶領著天神們,轟然降臨!

  三個紀元過后。

  在一聲哀嚎之后,這場因為一個女子和一個陰謀,從泰逢延續到昴宿紀,動搖了無數宇宙根基的血戰,終于迎來了定局。

  婆稚最后的哀嚎聲,是一個女子的名字,天神們雖然都暗暗發笑,但都彼此心照不宣。

  “指著你們所有天神的名義起誓,讓偉大的三相來作見證!”

  將手中那仿造大神毗濕奴的創造物高高舉起,站在無數非天尸骸之上的天帝釋滿臉漠然。

  “祂復生一次,我便要再殺祂一次!”

  將那殘破的,模擬妙見神輪的須輪轉一把捏碎,天帝釋轉身離去,無數的光和氣從祂的掌指飛出,與非天的尸骸混合在一塊,成為了墨一般的顏色。

  “真像是潮水啊,就叫做黑潮吧。”

  眾友仙人看著那須輪轉破碎后的墨色嘆了口氣,但也不以為意,旋即快步跟上了天帝釋的車架。

  這些墨色的氣對祂們來說,只是微不足道的塵埃,但近乎所有的天神,卻都沒有去制止。

  凡人和凡神會死?

  他們不是本就應該死嗎?

  沒有人會幫助螞蟻搬開塵埃——

  為了它們彎腰和抬腿,本就是一件無趣且麻煩的事情。

  在天神們離去后。

  無數的祭司和凡人瞠目結舌,他們才剛見著天空的血光停止,還來不及舉行大型宴會來慶祝,墨一般深沉的黑潮就轟然吞噬了他們。

  “父神啊!”

  一條龐大到足以纏繞恒星的巨蛇哀叫一聲,但祂的哭訴,也并沒有得到絲毫的憐憫,強健的骨骼和血肉被飛快腐蝕,不過幾個呼吸,在巨蛇的原地,只有幾縷淡淡的黑煙。

  無數的小世界和生命被湮沒,它們死得脆弱而輕易,就像熱刀隨意地割開了滾燙的蜂蠟。

  毀滅與新生——

  而這一切,在虛海中不過是最尋常的小事。

  它們就如同海面上泛起的浮沫,每時每刻,都在平淡發生著。

  “我是慷慨的。”

  宏偉殿堂里,在無數金球與銀球拱衛的中心,法壇上的濕婆大神笑了起來。

  祂伸出一只手,于是所有宇宙的時間軸都開始逆轉,白術的盟友,那兩位已經逃離了三相神世界,進入了自己時空的神祇,也被輕易捉拿到法壇下。

  “不!”

  濕婆的全能相開始變化,在宇宙終極智慧的面前,柔媚男聲率先發出一聲驚呼。

  這位從宇宙之卵中誕生的偉大神祇低估了一切,祂低估了全知全能者的力量,也低估了濕婆正在向祂展露的終極智慧。

  沒有絲毫猶豫,在絕對死亡的威脅下,祂閉上了雙眼,然后自己選擇了死亡。

  對于這些不朽的永生者而言,死亡不過是一次漫長的沉眠,而窺探終極智慧的失敗,祂們將迎來真正的消失,甚至連存在本身,都將被徹底抹除。

  虛海陷入猛烈的撼動,在右手執神電,腳上有蹄的偉大神祇死去的剎那,法壇下,身穿八卦袍,頭戴魚尾冠的高大道人面色凝重,祂將視線投向其他時空,投向大赤天的方向。

  但在大羅宮深處,那位在圣為眾圣之尊,在真為萬真之先,在地為萬國帝王之師,在法界為無上法王,在教為萬教之祖的老道人只是雙目似閉非閉,并不理會。

  “老師……”

  高大道人無奈苦笑一聲,也旋即自斷了性命根果。

  在宇宙終極智慧的面前,饒是祂自詡無極至真,也并沒有絲毫的自信。

  “見面更似聞名!”

  高大道人發出最后一聲嘆息,頃刻間,身軀潰散成一團渾渾無極的元元母氣,分清理濁,定了地水風火,最后也寂了下去。

  而這一切,自始至終——

  無論是那存在于最初之前的根源時間,還是起乎無極之源,終乎無終,窮乎無窮者也的道,都沒有絲毫的動容。

  “補全那流散的七塊本質,你將成為與我們等同的全知全能?”

  目光越過腳上有蹄的偉大神祇,越過頭戴魚尾冠的高大道人,法壇上,濕婆大神伸手闔上書卷。

  祂視線停留在白術陷入沉眠的殘缺本相上,笑了起來:

  “這故事,還真是有趣。”

  蠻荒時期。

  洑水。

  這是桐江千百中的其中一條,水草豐茂,漁夫的兒子們慣常在江邊的小流鳧水,捕撈零散的魚蝦,用來補貼家用。

  鳧水對他們并不是難事,這些漁夫的孩子們自幼在水里長大,連血液里,都流淌著洑水甘美的。

  但今天,卻不同了。

  一群穿著獸皮的孩子在岸上大聲呼喊,有幾個已經開始脫鞋,正在嘗試著,朝江心那個巨大的旋渦游去。

  年幼的李況只覺得自己像一片枯葉,被江心的旋渦肆意攪拌著,輕得有若無物。渾濁的江水洶涌從嘴巴、從鼻腔貫入,那股撕裂一般的痛楚令他雙眼發昏,連聲音都喊不出來。

  在幾次起落后,他的意識已經開始渙散,連朋友們的呼聲也變得隱隱約約。

  在最后沉入江心的剎那,在他的腦海里,突然響起了一道聲音。

  那是一個漠然而宏翰,唯有李況能聽見的聲音,洑水的萬頃江波被瞬息蒸干,岸上的孩提們面面相覷,惶恐中,他們對著天空慌亂叩首。

  在維度的海洋之上,殘缺的巨人眼中短暫亮了一束光。

  “記住我。”

  巨人對李況開口:“然后……”

  像是耗盡了所有了力氣,巨人眼中的光倏忽熄滅,唯有飄忽的聲音最后傳入茫然的李況腦海:

  “去傳播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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