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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三章 小團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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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子以為,這一次出使歐羅巴,效果如何?”

  家里,康不怠見劉鈺回來后心情不是很好,以為出了什么問題,便問了一句。

  劉鈺還在想著陳震的事,聽康不怠這么一問,心里其實也沒什么底兒。

  “難說啊。前朝萬歷十年,日本國也派出了訪歐的少年團。距今也有百五十年了吧?之后獨眼龍伊達政宗也造過蓋倫船,橫穿太平洋,步繞墨西哥,去了西班牙。和那些少年團的路對了頭,也算是環球航行了,就差了南美一段。卻有何用?”

  萬歷十年,是個對亞洲極為重要的年份。

  那一年,利瑪竇第一次踏上中國的土地,日本派出了亞洲第一個訪歐使團,格里高利改儒略歷自此之后公歷確定,天主教得以用歷法撕開文化的絕對防御。

  轉眼百五十年過去,伊達政宗的那艘蓋倫成了最后的絕唱,日本訪歐少年團歸來之后面對的是閉關鎖國。

  劉鈺擔憂的事不少,只是擔憂也無用。

  到底這一次出使會變成什么樣,也要等三五年后才能知道了。

  康不怠知道劉鈺的不少打算,作為劉盛認定的任俠氣可信之人,劉鈺也和他商量過不少的事。

  聽到劉鈺說起日本的事,康不怠便道:“日本國閉關鎖國,按公子所言是擔憂天主教。前朝崇禎年間,不是有教眾起事嗎?如今我朝派人去往羅剎、法蘭西,即便禁教,也有交流,這倒不必過于擔憂。”

  劉鈺心說你不懂,我倒是不擔心禁教斷了交流之類的事,而是擔憂那些人看到了許多不想看到的事。

  真要走出去看看,好的壞的都能看在眼里,關鍵是用什么眼光去看。

  沒有一種辦法,可以只要啟蒙和萌芽的好,卻可以避免萌芽和啟蒙的壞。

  正憂心時,有小廝過來道:“三爺,外面有人說是您的故人,也沒有帖子。只說姓杜,是北疆熟人。提了一些東西,就在門外等著呢。您看……”

  “姓杜?”

  劉鈺一樂,笑道:“得,米子明的大舅哥來了。我去迎迎他。”

  康不怠聽到這個姓,也笑道:“這就是公子所言的‘官迷少年’?”

  “哈哈哈哈,沒錯了。小伙子人還不錯。仲賢且安坐,我去去就來。”

  跟著小廝繞到了小門,從國公府的角門出去。

  門外,杜鋒正在那站著,可能是被國公府的大門和門迎嚇住了,當日攻城拔寨鉛彈亂飛也不曾有半分懼怕,如今面對巨大的石獅子和朱紅色的大門,卻有些畏畏縮縮。

  旁邊跟著一匹馬,倒有幾分達達尼昂初來巴黎的架勢,本來挺雄壯的一匹馬,如今也是被京城的車水馬龍嚇的有些萎靡,鞍子上掛著火槍和馬刀,戰場上的好東西,到了京城就頗窮酸氣。

  杜鋒身旁放著兩個裝東西的口袋,鼓鼓囊囊的。

  “哎呦,杜鋒!”

  杜鋒見了劉鈺,趕忙行禮道:“劉大人。”

  瞥了一眼杜鋒身旁的兩個口袋,劉鈺笑道:“怎么,覺得我們翼國公府是缺吃缺穿吶?”

  “大人說笑了。只是要來,父親說大人不要是一回事,自己不帶些禮物又是另一回事了。大人家里這扇門,便值我家全部的地了。這也不值什么錢,幾斤干蘑菇、木耳,兩張貂皮子,還有幾根從朝鮮人那買的人參。也不知道第一次來該帶什么,望大人勿要見笑。”

  身后的小廝趕忙把那兩個口袋提著進了劉鈺的小院,又來了個小廝幫著把馬牽走喂好。

  劉鈺卻不走角門,而是帶著杜鋒徑直走向了自己的小院。

  臨進門的時候,杜鋒還回頭看了看那高大的石獅子和雄闊的朱紅色大門,對著熠熠生輝的鎏金獸首門環嘖嘖贊嘆。

  劉鈺的小院沒有女眷也沒有丫鬟,就是一些小廝跟著。

  叫人泡了茶,又把康不怠引薦了一下,分了賓主坐下。

  將近一年不見,多少有些生疏,劉鈺首先顯擺了一下道:“哎,杜啊,你可能不知道。我如今身上又多了個文勛贊治少尹。又入了上舍,論起來我這大腿已經快要夠粗了。當初跟著我,跟對了吧?”

  故意顯擺了一下,杜鋒漸漸放下了局促,又仿佛回到了當初戰場上的氣氛,知道劉鈺這么說就是在告訴他不要拘束。

  “大人自有功勞。如今我也考入了武德宮,再過些日子就要正式入學了。”

  “好啊,得償所愿。武德宮有住宿的地方,日后沒事了就來我這里坐坐。只要走小門就好,我家里麻煩,事也多。我哥是嫡長,家里的事我不好摻和。再說你才剛入武德宮,說實在的,就算見了我父親,其實也幫不上什么忙。咱就不麻煩了。”

  杜鋒心中一暖,知道劉鈺說的都是實在話。

  這一路從沈陽考完試到京城,長這么大之前只去過吉林船廠,第一次到了京城,當真是被鎮住了。

  等問清楚了翼國公府何處,見到了翼國公的大門,石獅子的威壓之下,既有渺小卑微的等級尊卑的畏縮,也有一種將來自己家也能混上朱紅大門鎏金獸環的狂想。

  在這種威壓之下,劉鈺還是如當日的樣子,說的也還是當初的實在話,這讓杜鋒心中大暖。

  喝了幾口茶,劉鈺又叫小廝取來煙盤子,請了支呂宋那邊從澳門過來的雪茄,干煙葉子卷的,杜鋒也是第一次見到。

  劉鈺差小廝去把饅頭叫過來。

  度過了多日不見的尷尬后,便問道:“怎么樣,好考嗎?”

  杜鋒把雪茄一放,羞羞一笑。

  “挺簡單的。大人聽我說過的,當年翻譯了幾何原本后幾卷的那位,因為壞了事,被發配到了翰朵里衛城了。也幸于此,我學的還好。我又不是老五營良家子出身,虧得父親砍人砍出來的勛位,總算有資格報考。遼東以北都是在沈陽考,其實人也不多,取了幾個,我是頭名。”

  劉鈺大致上知道武德宮的考試流程,老五營的良家子基本盤內,走的是均田制和易田制,作為良家子不是前朝的衛所農奴,而是低階軍事小貴族,是有代言人的,也是皇帝最能信任的一群兵,也算是大順的羽林衛基本盤。

  若非老五營的良家子,就得父輩有勛位,要么就是出大筆的錢買個考試名額。

  這個是皇帝直轄的力量,管的還是很嚴的,科舉那邊的人插不進來手。

  杜鋒算是運氣好的,不說是因禍得福吧,但若不是因為有人壞了事被流放到那,估計這輩子也沒戲考入武德宮。

  “小杜,當日我說的事,你可放在心里了?”

  “嗯,大人的話我記著呢。日后肯定是要多學一些航海的學問。對了,如今舒大人何處?”

  “驕勞布圖啊?他在黑龍江那鎮守呢。升了個宣武將軍,掛印了。如今有了個宣撫使的職,主要管那里的邊貿、毛皮貿易等事,順帶巡查邊境、收收貂貢,筑貿易城。這事你不知道?”

  “呃,我去沈陽考完試也不曾回家。父親托人給我捎來了些土特產,這個還真不曾聽說。這么說,倒是高升了?”

  劉鈺點點頭,笑道:“高升算不上。管的地方,方圓幾千里,倒是大。可惜沒幾個人。折沖府的府兵他管不到太多。湊合吧。不過弄好了,也是個好地方。如今羅剎和咱們貿易,開埠兩處。茶葉生絲大黃什么的,肯定是走蒙古,不會舍近求遠的。但是毛皮之類的,還是要去精奇里江那貿易的,我給他打了招呼,他收貂,不準羅剎人私下貿易,估計一年也能弄不少錢。過一陣子我看看能不能弄一條從海參崴到黑龍江江口的海運航線,弄些布匹、鐵器之類的,直接和當地的部落換皮子,賺個差價。”

  聽起來似乎不算高升,畢竟是苦寒之地。

  但杜鋒還明白升和授的區別,這舒圖當日不過是個五品的官,跟著劉鈺短短兩年時間抖到了四品。

  固然有之后圍攻石勒喀河城堡的緣故,但若不跟著劉鈺,也無這等機會。

  如今掛了印不說,還管著一處看似苦寒實則大有油水的地方,這就更證明了當日的選擇正確。

  跟著走,有肉吃。

  不多時,饅頭也過來了。見禮之前,劉鈺先說了一下饅頭復姓取字的事,杜鋒也知道這其中的含義,只叫子明兄。

  “正好,小杜來了。我也輕松了許多。過幾日我找個懂拉丁文的教習,小杜跟著子明學學拉丁文,然后也教教子明幾何學問。你倆多親近親近,我也輕松輕松。”

  “武德宮外我家有小院,家里也沒有再去武德宮念書的了,你們就在那住著就行。沒事的時候便來我這里,京都居,大不易,我這吃頓肉還是沒問題的。”

  說完,又指了指康不怠道:“仲賢先生有才華,日后有經史方面不懂的事,便可問他。”

  幾人的小團體漸漸熟悉,一起吃了頓飯。劉鈺也空出大半天的時間,陪著杜鋒在京城里逛了逛。

  回到家里,又把杜鋒背來的一些不怎么值錢的土特產送到了后院。

  母親聽劉鈺說過北疆一事,對這個小伙子記憶深刻,也知道劉鈺當初戲耍過人家騙他謀大事的趣聞。又聽劉鈺說當初把他嚇得淌眼淚、眼淚吧嗒吧嗒的在寒風里涂了獾油的臉上結了冰,也笑過幾次。

  知道非是老五營良家子又沒非勛貴子弟,又是苦山溝溝得折沖府里出來的,能考入武德宮也必是個人物。雖有運氣,但聰明努力也缺一不可,這樣的人多結交總是沒錯的。

  便說人情往來,不可少了禮數,但給銀子又顯得像是來打秋風,反倒有些看人不起的意思。

  遂叫丫鬟找了兩匹好緞子,只說讓劉鈺轉交,叫人裁兩件在京城穿的衣裳。并上幾疊紙張、毛筆之類。

  又聽劉鈺說起饅頭的心思,母親笑道:“終究是府里出去的人,既是看不上丫鬟了,眼界高了,那也有情分在里面。”

  琢磨了一下,找了兩件盡可能廉價一些的首飾,都是從來沒用過的過年節時候別人送的,好在樣式并不僭越,叫劉鈺一并捎過去,就說是給他妹妹的。

  臨走,母親又把劉鈺叫住,屏退了丫鬟,笑吟吟道:“你倒是有做紅娘的心思,自己的事也該想想了吧?”

  劉鈺苦笑,心道上輩子當媽的催,這輩子當媽的也催,果然這東西連時空都擋不住嗎?

  見劉鈺苦笑,母親啐道:“你苦笑個什么?日后你是要分出去的,家里的事和你無關,必須要娶誰,那是你大哥二哥的事。你只管要你想要的,可你得給我個說法,是高矮胖瘦?是知書達理?還是怎么樣的?”

  “這個……呃……”

  這個問題實在難以回答,這年月結婚之前連面都不能見,很可能初見和處夜都是同一天,完全得靠運氣。

  反正肯定是要結婚的。他結婚其實也簡單。

  被窩里有個美艷的丫鬟雨燕,這年月又沒有什么橡膠制品,真要是還沒娶正妻陪房的丫鬟就先懷了,其實也沒啥事。

  一則他不襲爵,二則他不聯姻,真要是聯姻的話,肯定要所謂“門當戶對”。

  若是婢妾生了個庶長子,女方家里肯定膈應,不過既不聯姻的話,這個就不必擔心。

  關鍵就是現在他這身份不尷不尬的。

  若只是混個散騎舍人,這倒好說了。可如今風頭正盛,反倒是不好找。

  他身上事兒太多,干的幾件事實在叫人心驚肉跳。

  在這個有株連的年月里,有資格聯姻的肯定不會想著把女兒嫁給這么個危險人物。

  聽母親這么問,劉鈺支吾了好半天才道:“母親,但有一樣,我是不要裹腳的。也不要悶葫蘆。反正我又做不得主,母親幫著看看就是。可若是裹腳或者悶葫蘆……日后免不得母親要鬧心。雞犬不寧那是定了。”

  母親失笑搖頭道:“不裹腳的,那倒是也不難。勛貴家里,也少娶些科舉出身的家里小姐。悶葫蘆,不要說你不喜歡,便是我也不喜歡。除了這兩樣,可沒別的了吧?”

  劉鈺嘿嘿一笑,把手一攤,便念了一句詩。

  “未若柳絮因風起。”

  母親聞言,忍不住哈哈大笑道:“你這要求可是高啊,千年以降,可與之相較者……或李易安?或上官昭容?”

  “當年太祖起兵的時候,健婦營里雖有勇武善戰者,卻少了謝道韞的才情;能詠絮的女子也多,卻又少了豪氣。文能作詞以傳千古,武能臨危不亂舉刀殺敵……你真要這么想……”

  話說到半截,便似乎懶得往下說了。

  劉鈺也是嬉皮笑臉。

  “母親您看,這我想要的和現實可以的,總有差距。娶個什么樣的,又不是我說的算。無可奈何,那還不是就那兩條唄?一不能裹腳,二不能是悶葫蘆。若再好一些,那就算是積德得福了。”

  見劉鈺又是沒個正形,母親只笑著讓他去吧。

  出了屋,剛才話趕話嘀咕到這了,想著那句“未若柳絮因風起”,心想,卻說林妹妹“詠絮才”,難不成真正版本里,林妹妹真個兒要訓練家丁、提刀殺人,做了姽婳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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