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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七三章 艱難的第一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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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面亂哄哄的,在認真討論到底年息多少才是他們心中的底線。

  上面安靜靜的,劉鈺內心是真的有一個明確的數目,但對這些商人是否愿意投資,內心沒譜。

  說一個聽起來很魔幻現實主義的想法,讓荷蘭人出錢,養大順的海軍和陸戰隊,有沒有可能?

  是有可能的,不但有可能,而且是非常有可能的。

  幾年前劉鈺在歐洲考察過,歐洲的大量資本,現在缺乏投資空間。

  否則的話,也不可能在20年,集中爆出來兩三個大泡沫,實在是錢多的沒地方花了,可是工業革命這個巨大的經濟增長點還沒爆發。

  一旦貨幣超發,且沒有新的經濟增長點,就很容易出現泡沫和投資狂熱,或者是對一些奇葩東西的炒作。不管是郁金香、南海公司股票、還是密西西比黃金,都是差不多的道理。

  二三十年過去,歐洲有什么新的利潤增長點嗎?

  應該說,是沒有的。

  不但沒有,甚至還有所倒退。

  按照劉鈺的估計,如果大順想要在荷蘭借國債,只需要給到6左右的年息,就能借到。

  如果按時還錢,把信譽評級刷上去,十年之內,完全是可以的降到5、4左右的。

  但是,按照借國債的利息去考慮拉攏荷蘭金融資本的想法,又是錯誤的。

  得給荷蘭的金融資本足夠的利益,才能讓他們控制議會,完成游說,從而投資大順的“東印度公司”。

  這個年息,劉鈺認為,大約在8以上即可。

  現在歐洲各國的國債,利息最高的,也就是俄國。但俄國體量真不大,用不了那么多錢。

  大量的閑錢沒地方可去,8的年息,足夠荷蘭的金融資本出賣自己的祖國了。

  荷蘭東印度公司在荷蘭,為大順創造了一個非常良好的基礎。

  那就是賬目十年才公開一次、十七人董事會大權獨攬、各省商會之間的分歧在統一的利益面前可以暫時擱置。

  這些基礎,決定了大順可以拿到公司的控制權。

  只要,大順這邊承諾,每年至少8的年息分紅、甚至10。但前提是大順要對董事會絕對控制,荷蘭的金融資本是可以答應的。

  10的年息,在荷蘭真的已經挺高了。

  大順不缺資本,就說南洋這么大的攤子,其實二三千萬兩白銀的股本,也就夠了。二三千萬兩白銀,大順還用不著跑去荷蘭借錢。

  只不過,大順沒法吃獨食,只能拉上荷蘭人。

  拉上荷蘭人之后,這就是魔幻現實主義了:用荷蘭人的錢,統治荷蘭的前殖民地。

  8左右的年息,或者稍微高點,荷蘭這邊是沒有問題的。

  有問題的,是大順這邊。

  劉鈺懷疑,8的年息,是否足以說服大順的商人階層?

  前期來看,利潤不會太高,經過估算,以及荷蘭東印度公司的原有市場規模、以及南洋駐軍、土改、戰爭等花費。

  至少在三五年之內,其實也就是12、13這樣的水平。

  而且既然要考慮日后要與荷蘭、法國聯手,廢掉英國的制海權和《航海條例》,軍艦也得造。

  每年至少也得從利潤中撥出一艘戰列艦、兩艘巡航艦的錢。

  當然要說日后打贏了,完全控制了海上貿易的主動權,當然是不止12這么低的回報率的。

  問題是商人階層最多也就看三五年,這都算遠見了。說的天花爛墜,三五年之內見不到錢,他們多半會選擇撤資。

  現在話也不能說滿了,今年與荷蘭的談判肯定是沒戲的,怎么也得拖到明年。

  現在注資,至少要到明年過年,才能拿到年息。其中還有一系列的軍事行動、政治活動,也需要從公司資本里扣除。

  話不能說滿,劉鈺預留了一些余地,基本也就是這樣了。

  主要還是前期吧,英法瑞葡等國的貿易,還不能停。瓷器、絲綢這些,也不能專營壟斷,這也讓利潤不能那么高。

  雖然有種種困難,不過也要好的方面。那就是葡萄牙人雖然帶走了香料種子,在巴西種植,可是那里的人工成本也好、環境也罷,暫時還不能動搖東南亞的香料地位。

  要打壟斷的價格戰,可以暫時放一放,日后再說。

  而印度方面,劉鈺說動皇帝的,是印度的地丁銀。

  往印度方向動兵,大約也就三五千人的規模,急不得,花費也不是很大。皇帝也不希望印度的地丁銀讓商人階層插手,這筆費用可以不算。

  暫時來看,大順能接手的,其實就是荷蘭東印度公司的全部遺產。基本上荷蘭東印度公司每年的利潤是多少,大順這邊暫時最多也就拿這么多。

  當然一個八百萬兩白銀資本、12倍杠桿的債券,這么大的一個公司,利潤還是可觀的。加上大順可以廢除一些原本荷蘭公司的奇葩制度,也不用擔心缺乏白銀通貨買大順貨物,只要渡過利潤最低的前幾年,日后肯定是日進斗金。

  這與荷蘭東印度公司恰好相反。

  荷蘭東印度公司,是剛開始的幾年,動輒50的回報。從而養成了荷蘭全民投資的習慣。

  不過,改變社會意識的這個使命,已經由許多年前的對日貿易壟斷公司完成了。松江府的豪商們,現在也是樂于將錢進行投資和債券的。

  對日貿易公司的規模,不是很大,但是影響巨大。劉鈺要的主要也是這種改變社會意識的影響力。

  作為鋪墊,現在看來,很有意義。

  大順不可能采取英荷東印度公司的模式,朝廷這邊又要對董事會進行控制,這里面也就摻雜了朝廷的信譽。

  所以劉鈺既不能說什么“愿賭服輸、做買賣哪有只賺不賠的”這樣絕對正確的話。

  也不能給出一個過高的、足以引誘眾人、讓眾人紛紛投資的回報率。

  法國搞了個密西西比公司,許諾的回報率倒是高。但泡沫炸了之后,法國的政府信譽跌落了二十年,現在借錢都不好借。

  以劉鈺這些年在商賈階層中積累的信譽,其實要玩擊鼓傳花、高額回報誘惑之類的把戲,七八千萬兩還是可以弄到的。真要學約翰·勞,狠狠心,搞一個密西西比神話類似的南洋神話,搞詐騙集資,弄個一二億兩也差不多。

  不過,大順作為一個封建帝制國家,兩千年積累的慣性,這種商人的信任、將近二十年時間培養出的在新興階層中的信譽,劉鈺覺得比七八千萬兩是要值錢的。

  于是他也只能小心翼翼,即便內心覺得好好搞的話,也未必不能達成15的年息。

  可他不敢說。

  因為不能十分確定,也不敢說百分百的把握。

  朝廷下場,有些話就不能亂說了。

  如今自也只能是給出個最低值,然后愿者上鉤。

  最低值,基本上還是可以保證的,這一點沒啥問題。

  這個放在歐洲已經足以讓金融家、銀行家們瘋狂注資的年息,在大順這邊之所以劉鈺心里沒底,主要還是大順這邊的土地價值。

  佃戶普遍的50地租,大順又他娘的搞人頭稅攤入土地稅,廢除人頭稅,也就意味著要按照土地攤派。

  大順的稅率真的不高,將近十億畝土地,一年收個2000萬,還真就是二三十稅一的水準。

  可是底層到底被收多少錢,誰也沒數。

  廢除人頭稅,基層談判不按人頭按土地,吃虧的,肯定還是自耕農。

  土地價格這幾年是降低的。

  小農破產,實屬正常。

  土地價格降低,標準的佃戶50的地租率……大順倒是從不用擔心羊吃人,因為英國地主是因為地租太低收回了土地,大順這邊的地租,除非是羊拉金子否則不太可能羊吃人。

  英國那邊的封建傳統地租,確實不高。

  資本主義地租,確實高。

  當然土地所有者愿意將土地收取資本主義地租,而放棄封建的“祖宗之法”。

  英國的封建傳統,動輒租期就是祖孫三代。

  最少21年、最長99年,基本就是永佃制了。而且地租比大順這邊低得多。

  99年,放在四五百年前,好像沒啥變化。但放在這個時代,99年物價鬼知道漲成什么樣了,按照99年前的地租標準,土地所有者也沒法保持貴族體面了。

  這年月,平均一英畝土地的租金,是20便士。

  一英畝大約是6畝地。

  240便士是一英鎊,三兩白銀,也就是一英畝土地租金,大約是三錢銀子。

  平均兩畝地才一錢銀子的租金。

  大順肯定是沒有這么低的地租的,半錢銀子你想租一畝地?加了個零,還差不多。

  以滿清乾隆時代的地契來看,最富庶的蘇州府,一畝地的價格,在米價昂貴的時候,是12兩銀子一畝;米價正常的時候,是4兩銀子。

  地租,是八斗、九斗。

  也就是說,這塊地的地租,保證能收到八斗,地價在米價暴漲的幾年,是12兩銀子一畝。但隨后就降到了4兩銀子。

  正常米價就算一石米一兩銀子,八斗怎么也得有個六七錢銀子。

  這還是米價高漲的時候,而實際上,上海縣的土地,正常年份也就二三兩銀子,因為收租子只能收五斗。

  歷史已經證明,搞攤丁入畝,會導致土地價格下降,因為勞役、徭役、攤派不按人頭按土地,那么小農更容易破產、土地價格也會下跌。

  能收五斗租子的土地,二兩銀子一畝。

  往少了說,就打五斗租子,只能賣四錢銀子。

  這年回報率是多少?

  稍微趕上災年,米價上漲,回報率動輒年息100也有可能。

  現在問題來了,就大順這國情、這慣性,這土地保值程度……

  有一萬兩銀子,是買地呢?

  還是投資有風險的有限責任制公司波動的股票?

  這是傻子都知道的選擇。

  故而說,大順也好、大明也罷,沒法在本國借國債、沒法照貓畫虎學西歐銀行、國債等模式的原因,非常簡單。

  你朝廷無能,既給不出50的年息、又不能讓耕者有其田讓佃租下降。

  朝廷要是能給出50的年息,兩年翻倍的國債,你看有沒有人買?

  但是朝廷又不能拉金屙銀,怎么可能給得出50年息的高利率?

  或者哪怕按照古儒那一套空想,搞成人皆有其田、十一稅、井田制,哪怕國債10的年息,你看有沒有人買?

  但是顏李古儒學派那一套,三十年租佃之后土地歸佃戶所有,也就類似于三十年分期贖買制度,和平過渡……連空想都算不上,簡直是妄想。

  放到貿易投資上,也是一樣。

  在荷蘭,5的年息,就能貸到款,只要信譽夠;8的年息,能讓資本把募股的門檻擠爆;15的年息,能讓你直接發公司資產20倍的債券。

  在大順,資本歪頭看看,轉身去囤地了。

  5的年息,也配讓天朝的資本投資?

  所以阻礙大順的毒瘤到底是啥?

  這與個人道德一點關系都沒有、與土地擁有者是好人壞人一點關系也沒有。

  到底是什么逼著劉鈺去與屠殺過臺灣和澎湖的荷蘭人合作、非要找國外市場,對國內市場的狹小幾近絕望?又到底是什么逼的劉鈺對這些商人們不敢報出最低年息,而是還要擔著損失信譽的風險也要多報一兩個百分點?

  劉鈺心里是一清二楚。

  但他解決不了,也不敢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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