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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二一章 此刻非彼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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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位仁兄說的,我看八成是真的。前一陣朝廷不是出臺了政策嗎?”

  “南洋種植園,不得栽種茶樹。茶種不得去南洋。各地海關、馬六甲艦隊,也要嚴查茶種出境問題。”

  “當時就有人說了,南洋種植園不得栽種茶葉,其實還是‘百萬漕工’之憂。若在南洋、錫蘭等地栽種茶葉,則福建、兩湖茶農如何活?”

  “而且這還不只是茶農的事。還有那些發包的、運貨的、運輸的。這些人朝廷也得給他們找活路不是?”

  “是以,我看福建那邊可能真有人找國公了,希望放英國一條生路,免得百姓無可衣食。”

  眾人聯想到前些日子朝廷新出的關于茶種的海關政策,越發覺得其中大有道理。

  若在南洋搞種植園,肯定比現在更容易賺錢。畢竟英國人喝的都是便宜茶,大規模搞茶園,定向出口,又省卻了許多陸上的運輸費用,確實更賺。

  但朝廷畢竟還要考慮,這錢,該讓誰去賺。

  讓開種植園的大商人?

  還是讓福建采茶的百姓?

  顯然,朝廷選擇了后者。

  順著這個思路,商人們又討論起來英國后續貿易的諸多可能的變動。

  他們既是關注這種事的商人,自是要關注一下英國的政策。荷蘭國、丹麥國、瑞典國的茶葉都賣給誰了?這一點他們也得知道。

  他們還得知道,歐洲要是要打仗,那么鉛和鋅就會漲價;也知道英國和法國在北美開戰,人參就會稀缺暴漲。

  一些廣東商人不會不記得一個很特別的影響,因為法國船用冰塊做壓艙,幾乎把廣州城一些窖冰的產業擠黃了。結果因為英法在北美開戰,互相劫船,以至于廣州城居然夏日缺冰。

  這些東西,他們知道發生了,然后有人會告訴他們為什么會發生。

  這種情況下,哪怕是為了投機需要,為了商業需求,西洋文史類書籍的翻譯越發的多。

  而這些商人自然也漸漸明白了,西洋貿易公司和瑞典公司每年那么多的茶葉,到底是賣給了誰。

  自然也就看到了問題的本質。

  關乎他們利潤的,不是是否允許英國東印度公司繼續貿易,而是英國的茶稅是否會被取締。

  同樣是大順的商人,海商、金融投機者、坐商、生產商,在英國茶稅問題上的態度是截然不同的。

  這些海商、投機商,是支持英國高茶稅的。

  對他們而言,英國高茶稅,造就了西洋貿易公司的茶葉利潤。

  反之,英國放開茶稅,英國又有航海條例,西洋貿易公司帶的茶是沒辦法競爭過英國東印度公司的——就像是丹麥亞洲公司,在這件事中的遭遇一樣,他們無論如何都在拿貨問題上競爭過大順的商人集團。強龍還不壓地頭蛇呢,況且就資本豐盈程度而言,是地頭蛇、地頭龍還兩說呢。

  但對大順的坐商、茶葉販子、加工商而言,他們是盼著英國放開茶稅的。

  英國放開茶稅,對剛剛嘗試把握貿易主動權的海商不利,但對坐商和茶葉販子,大為有利。

  作為茶葉生產商,把茶賣給東印度公司,和把茶賣給大順自己人的西洋貿易公司,有區別嗎?

  并無區別。

  甚至,因為海商集團逐漸壟斷,實際上是壓低了茶葉收購價的。尤其是這幾年,又是制裁英葡、又是查辦丹麥的,大順崛起的海商集團幾乎是傲氣無比地告訴那些茶葉商人:就這個價,愛賣不賣,不賣留著明年當舊茶吧。

  而對茶商來說,最快樂的日子,恰是那幾年市場“充分競爭”時候,忽然插了一杠子的奧斯坦德公司主動挑起茶葉收購壟斷貿易戰的時候,英、荷、葡、奧,四國競相加價、拆臺、送禮、囤貨。

  只是這種充分競爭很快分出了勝負,從充分競爭到壟斷,只用了不到十年時間。

  同樣一條政策,就如同朝廷不久前頒布的禁止種植園茶葉律,有交手稱快者、有如喪考妣者、有怨恨朝廷者、也有對朝廷感恩戴德者。

  在大順查辦丹麥商館、對丹麥加增25出口關稅的幸福中,英國商館被允許貿易、以及對英國是否會放開茶稅的擔憂,成為了一片籠罩著這些海商頭頂上的一朵烏云。

  于此同時。

  海商討論歐洲各國政策、丹麥人心急如焚、英國人幸災樂禍的時候,齊國公正在那和劉鈺說著此番歐洲之行的過程。

  丹麥的事幾句帶過,無非是丹麥老國王死了、新國王登基,齊國公隨便找點茬,弄出點外交糾紛,撂下狠話,甩下臉子走了就是。

  齊國公是為數不多知道大順要“在印度收土地稅貼補國內用”的人之一,和劉鈺說起歐洲之行的事,也清楚劉鈺最關心的問題,也就是最關注的英國問題。

  “守常啊,這一次鴉片的事,并沒有對英國下死手。但英國那邊會不會真的放開茶稅?這里面的道道,我雖不是很懂,卻也明白簡單的道理。若放開茶稅,咱們這幾家公司的茶可就不好賣了。”

  “現在,西洋貿易公司、中瑞羅剎聯合貿易公司,茶葉都占了好大的利。很多也是往英國賣的。”

  “現如今正是趁熱打鐵的時候,我也投了不少錢在里面,等著收益呢。陛下估計也放了不少錢。”

  “在歐羅巴那邊的時候,我倒是專門打聽了一下英國的茶稅風聲,聽說英國現在在茶稅問題上,也是群魔亂舞。”

  “東印度公司雇了不少人,整日寫甚么社論,論取消茶稅的好處;也有人一條條反駁,只說取消茶稅的壞處。”

  “依我見,這倒是黨爭之相。”

  “各尋槍手,皆言大義,英人黨爭之亂,我看近在咫尺。”

  劉鈺笑道:“岳父大人看的沒錯,這就是黨爭之相。爭到最后,也都爭的魔怔了。雞蛋敲大頭,還是敲小頭?便如宋時新黨舊黨之爭,凡勝者,必要全盤否定。哪怕舊黨新黨的一些政策也并非全然惡政,依舊要否。”

  “英人還有世子黨、還有遜王黨、還有如今的英王黨。爭也正常。至于說茶稅一事嘛,這倒不用擔心。”

  這一點劉鈺心里倒是非常有底。

  歷史上,英國對資產階級的支持,那真是全民買單的。

  廢除茶稅,總稅額不變,這就得失之東隅、收之桑榆。

  如果說“高效集權”這個詞可以使用,英國無疑是最適合的。

  英國政府按照窗戶收錢,在明亡不多久的時候,靠窗戶稅,就能收400萬兩白銀。相當于兩年的遼餉,這在大順或者大明是不可想象的,也根本收不出這筆錢。

  這應該也是促成英法的18世紀建筑的玻璃風格不同的一個原因,英國是按照窗戶多少收稅的;而法國是按照玻璃寬度收稅的。

  所以法國的玻璃風格細長一些,而英國那個時代的窗就大一些。

  歷史上為了對東印度公司的資產階級進行扶持,英國加征了窗戶稅。

  用窗戶稅,來補取消的茶稅。

  也就是說,靠英國中產階級全民買單,來扶植東印度公司不垮。

  這種扶植力度,應該說是大順這邊的商人想都不敢想的事,什么叫統治階級的統治工具啊。

  但,彼一時、此一時。

  1766年吃了印度的東印度公司,和現在沒吃孟加拉的東印度公司,都叫東印度公司,但不是一回事。

  1766年打完七年戰爭、打崩了法國殖民體系,威望正高的英國政府;和現在被指責是“神羅諸侯”、被愛國者黨攻擊、被法國一波捅穿了比利時丟了荷蘭這個傳統盟友的英國政府,都叫英國政府,但也不是一回事。

  所以劉鈺可以斷定,英國國會絕對不會通過放棄茶稅的法案。

  剛打完仗,正缺錢呢,這時候放棄茶稅,從哪補?

  從中產那補,全民為東印度公司買單?

  就現在英國國王的聲望、父子矛盾、德國人還是英國人的質疑,肯定是不敢的。

  況且現在的東印度公司,還沒有被英國政府重視到割中產的羊毛來救的地位。

  賺多少錢,決定公司的價值。連孟加拉都沒拿下,公司游說集團的力量,還不足夠。

  而且這里面還有個問題,就是劉鈺挑起來的北美人參戰爭,使得殖民地豪商和英國政府之間的離心度急劇增加。

  走私販子和北美豪商,是個高度重合的階層,這時候敢放茶稅,除非是英國幾百萬人里沒有一個人才、議會里蹲的全是頭腦不健全的狒狒了。

  想了一下,劉鈺笑道:“我估計,這事最終還是朝三暮四的解決辦法。英國那邊可能會先放出風來,要取消茶稅。但雷聲大雨點小,最后定會放棄,等于是收買北美人心的籌碼吧。”

  “我既逼他往印度發力,自是要嚇唬嚇唬他們。不嚇他們,他們定不下決心。至少這幾年,走私貿易不用擔心。”

  “這幾年,悶聲發大財是最好的。”

  齊國公對悶聲發大財當然是支持的,他自己就入了不少股呢。

  思考了一下劉鈺對英國政策的推斷,齊國公又道:“如此說,今年西洋貿易公司的茶葉,可以加量?至少要把丹麥公司空出來的這百萬兩的貨加上?”

  劉鈺篤信道:“加,大可加得。不吃獨食,但吃大塊是沒啥問題的。反正經瑞典還是經荷蘭,對咱們來說,不過是左手倒右手的區別。”

  “反正英國現在減不了茶稅,東印度公司只能琢磨印度了。咱們就坐山觀虎斗即可。不用急。今年不但要加上丹麥原本的貨量,還要再加一部分貨呢。我給他加到25的稅,丹麥人運回去就要賠錢了,看著吧,過一陣他們得來求著我讓我吃下他們定的貨,否則他們就跌賠給那些供貨商違約金。”

  “既是與荷蘭合作了,那荷蘭人當年在巴達維亞扣國朝海商的船、逼著國朝海商降價賠本銷售的手段,也該學一學嘛。”

  反正這些年劉鈺和荷蘭人打交道,是沒見過什么鼓吹的黃金時代巴倫支精神,倒是各種臟手段看了個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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