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通知要被公審的時候，唐老三手中的筷子啪的一聲掉到了地上。
被抓進來之后，唐老三還在安慰自己。
自己是鄉紳頭子，自己還有貢獻，天玄宗只是想打個巴掌然后給個甜棗，稍后就會放自己出去了。
出去之后，他保證不管天玄宗要錢了，甚至還要給天玄宗錢，家產的四分之一，不、三分之一都捐出來，就當是給自己買了個平安了。
自己的孩子也要送出去，一個送到天玄宗，一個送到北疆，一個送到大周。
之后，就讓他們修道，學經商，去做官，這天玄宗領地有什么好的，自己留在這里給他們賺錢就行了，他們唐家的根不能一直在這里。
但當得知自己就要被公審后，唐老三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
被送進來的這些天，周圍的室友有不少被送去公審，一個都沒有回來。
每次公審，所有人都會被送去觀禮，看著一個個曾經高高在上的鄉紳、山大王被綁在臺上，由人一件件訴說他們的罪狀。
每說一件，就有人起身應和，被害的家屬則嚎啕大哭，甚至會沖上來痛揍對方。
對于這些情緒激動的家屬，天玄宗的負責人表示你們沒吃飯么？
沒吃旁邊吃，大魚大肉管夠，吃飽了繼續打，別打死就行，留一口氣我們都給你救回來。
罪狀有多多，那么受審的時間就有多多，不少人甚至在臺上被打了三天三夜，最后才審訊完畢，然后吊了歪脖樹。
很多鄉紳是一家老小整整齊齊的掛在上面，很快就會被凍成冰塊，然后小半年后才解凍。
青紫色的尸體保持著臨死前的痛苦和掙扎，但隱約還能看到一絲解脫，似乎死亡對現在的他們來說，是一件值得欣喜的事情。
如果只是死自己一個，保住大家的話，唐老三還不至于這么絕望。
但當他看到自己的幾個兒子都出現這里，每一個的額頭都紅的發黑后，他爆發出困獸一般的嚎叫，隨后跪地喊道：“求天玄宗上仙留我們一條血脈，求天玄宗上仙有好生之德，留我唐家一條血脈。”
這一聲吼引發了連鎖反應，被拖來觀禮的眾人紛紛跪下，祈求饒恕。
對此，主持工作的王懷卻是一聲冷笑。
翻開天玄宗弟子的調查，王懷對唐老三說道：“唐老三是吧。”
被叫出原名，唐老三已經顧不上感到侮辱，而是連忙跪著爬向前，匍匐在王懷面前說道：“是，是！求上仙饒命，我愿意捐出所有家產，只留一個人都行。”
若是惡趣味一點，王懷現在大可以問一句“你要留誰”，然后看著他在幾個兒子之間痛苦的選擇，最后上演一出好戲。
不過現在是公審大會，一個很嚴肅的場合。
因為天玄宗之前的不作為，鄉紳集團已經成為天玄宗附近一個很嚴重的勢力。
他們欺下瞞上，橫征暴斂，周圍的居民經常被折磨的賣兒鬻女，苦不堪言。
對附近的民眾而言，鄉紳就是一座大山。
一座不斷壓迫他們的大山。
現在，王懷就是要用雷霆手段，拔除這座大山，然后讓周圍的民眾知道，誰才是他們真正的管理者。
走社這條路不是很現實，畢竟生產力水平不夠，知識水平不夠，這片土壤還不到可以開花的時候。
而且因為修士的存在，未來的發展不一定會走上他想要的道路。
他只能盡可能的整理這片土地，讓他們自行成長，最終發展出他們的道路。
拿起冊子，王懷看了幾眼，隨手挑了幾條念道：“去年十二月，你為了河邊的幾畝農田，以不敬之罪將田主吊起來打死，最后用三錢銀子草草了事。”
一名背著孩童的農婦聞言放聲大哭，然后撲過來狠狠地咬在唐老三的耳朵上，直到咬的滿口鮮血都不愿意松口。
被法力束縛的唐老三根本無法反抗，只能任憑對方撕咬，隨后又絕望的看到腳下的法陣釋放出血氣，將他徹底治愈。
沒有制止農婦，王懷翻過一頁，繼續說道：“前年三月，一名礦工因生病，未能完成定額，你就派人砍了他兒子的右手。并強迫礦工繼續工作，直至對方留下病根。”
一名個頭挺高，但看起來很瘦的男子站起身。
走到唐老三的身邊，他舉起砍刀，一刀切在對方的手指上，讓唐老三慘叫起來。
不過叫過之后，血氣浮現，再次將他的手指接回。
男子的身邊，一名沒有右手的男孩呆呆的看著唐老三，然后問道：“爹，我的右手能回來么？”
男子咳嗽了兩聲，看著兒子空蕩蕩的右手，哽咽的說不出話來。
“能回來。”王懷叫過小男孩，笑著說道，“稍后去天玄宗找我，我幫你調理回來。”
男子終于淚流滿面，哭著點頭道謝，然后帶著男孩走了。
一條條罪狀年過去，唐老三已經被折磨的快要崩潰了。
饒是如此，他所經歷的，還沒有他帶給別人的一成。
合上小冊子，王懷說道：“唐老三，你做了這么多，滅門的事情也不少，你有想過給別人活路么？刀子沒落到自己身上的時候，不知道什么是疼對吧。”
趴在地上，唐老三渾身冷汗直流，用最后一絲力氣說道：“求上仙，只對付我一個就行。我兒子的罪孽，我替他們還。”
“唐老三，你以為這是什么地方？這是公審大會！你現在表現一點家族長者氣概，就能換來所有人的諒解么？死自己一個便宜其他人，哪有這種好事。”
翻開另一個冊子，段飛繼續念道：“大兒子唐德，今年一月上街取樂，看到一名孕婦后跟同伴猜對方腹中孩子的性別，然后……禽獸！”
一堆夫婦沉默的站起來。
丈夫默默的將唐德拖到臺上，然后從懷中取出小刀。
彈著刀刃，他笑著說道：“這一天，我等很久了。”
“不、不、不！爹，救我！”
唐老三看的淚流滿面，忽然喊道：“既然如此，那我也要說，天玄宗就沒錯么！身為這一片的管理者，他們只知修道，不知民情，難道沒有一點問題。”
“有啊，所以他們也來了。”
一批天玄宗修士被送了上來。
他們曾經都是天玄宗與鄉紳聯絡的弟子，不察之罪和縱容之罪被落實，讓他們明白自己之后的命運。
向著天空、宗門方向和地面拜了拜，他們閉上眼睛，元神化為青光遁入天道，肉身化為塵土回歸地面。
看著這些自戕的修士，唐老三終于明白了王懷的決意。
這家伙……
此時此刻，唐老三看到的不是個人對個人的碾壓，而是一個時代的碾壓，某種不可戰勝的力量正在蘇醒，并將他們這些牛鬼蛇神一起壓碎。
在這股力量面前，他們這些小人物根本無力反抗，被碾碎是他們唯一的結局。
唐老三在一瞬間仿佛老了十幾歲。
他困在這里已經太久了，久到腦子都仿佛雪地上的石頭，凍得硬邦邦了。
看著王懷，他長嘆一聲，跪地說道：“大人，請吧。”
“唐先生，請吧。”
行禮之后，唐老三從容走上臺，去迎接屬于他的時代命運。
各地的公審大會又持續了一個月，這才慢慢停止。
天玄宗內部的人也被清洗了一遍，重組后的天玄宗終于確立起以顧無心為中心的指導思想，并且開始全力輔佐顧無心研究無情之道。
除了修行，弟子們也多了一項功課，那就是每天下山行善積德。
天玄宗附近的天道已經被修改，之前的一項“做好事有回報”的天道被王懷送入附近的天道中，方便王懷督促天玄宗的弟子行使自己的職責。
不斷的給弟子布置工作，顧無心慢慢的開始對宗門管理逐漸上手，漸漸的有了一宗之主的韻味。
新的理事也從弟子中選出，這批理事一方面需要修行，一方面也需要注意周圍凡人的境地，而宗門的資源也會偏向他們一些。
這一天，雷厲風行的處理完宗門任務，顧無心問道：“還有別的事情么，沒有的話就各自領命，然后干活吧。”
見無人發言，顧無心結束了工作，然后對顧無念說道：“無念，有空么，陪我去接下師父吧。”
“師父回來了？”
“嗯。”
與神明道聯手，本來是死罪。
不過二人的師父本來是真君，貿然處死影響太大，最終還是決定廢除修為，發回天玄宗看管。
他本來就是百歲老人，修為被廢后，肉身也頂不了兩年了。
雖然一直都是一個不近人情的老人，不過師父畢竟對顧無心和顧無念有養育之恩，這份恩情不可能輕易割舍。
于是，顧無念點了點頭，說道：“好。”
不多時，宗門廣場的傳送陣亮起，一名老人在幾名仙盟弟子的陪伴下來此。
老人雖然有些疲憊，不過精神還好。
向著幾名護送的弟子道謝后，老人看著顧無心和顧無念，笑著說道：“無心，無念，好久不見了。”
失去了修為，《太上忘情訣》的修行也一并消失，讓老人的情感全部復蘇。
現在的老人并不是曾經冷漠無情的師父，而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老人罷了。
過往的恩怨，在這一刻煙消云散，讓顧無心也能平淡的抬起手，輕聲說道：“師父，好久不見了。”
這一刻，每一個修煉了《太上忘情訣》，能夠感應到無情之道的弟子，都感覺無情之道的積累又深厚了一點。
雖然只有一點，不過依然足夠讓人欣喜，讓人動容。
進來之后，老人聽聞最近對鄉紳的處理和一些弟子的處置后，只是嘆息了幾聲，但并沒有說話，更沒有求情。
他現在已經不是無情真君，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老人罷了。
只是人老了，沒了修為，感情似乎也過剩起來。
一些鄉紳還是他的熟人，雖然彼此之間沒有感情，但過去還是有一些回憶的。
聽聞這些人也被吊死，他總感覺有些傷感。
但看到宗門周圍的變化后，他又有一股死的好的感覺。
以前，天玄宗周圍的村鎮，感覺也跟天玄宗差不多。
寒冷的氣候隔絕了人與人之間的交往，惡劣的鄉紳又讓人苦不堪言，整個冰原就是一座冰地獄，讓人們在這里不斷的沉浮，卻又無法逃脫。
但是現在，周圍滿是熱火朝天的景象，一支支隊伍正在雪地上開路，制造出一條條可以通往其他村子的簡易小路。
在寒冬季節，還能夠出來開路賺錢，這讓每個勞動力都充滿了熱情，并準備拿錢過個好年。
面容呆滯的鐵雞在前面行駛，尖銳的錐形嘴可以將面前的冰推開，方便后面的人找到下面的實地，然后進行修路作業。
從大周購置的機械在這里大放異彩，來自連無雙工坊的“雞”類機械讓這里的開路速度大大提升。
可以預想到不久的將來，每一個村鎮都會聯系在一起，不再是孤立的存在。
通往外界的路也會被打通，天玄宗的附近將會被引入一股新的活力，讓這里的礦藏可以更快的運輸到大周，為大周抵抗主宰提供力量。
雖然已經沒有了修為，但看著周圍民眾熱情的笑容，老人還是可以看到滾滾民氣蒸騰而起，與之前零零散散的截然不同。
“天意，民心……原來，以前一直是我錯了么。”
不需要什么神明道，也不需要修補什么天道。
過去的已經過去，只要永懷夢想，那么最好的時代永遠是現在。
挽起袖子，他加入了周圍的民眾，跟他們一起開起了路。
過去的已經過去了。
是時候迎接新的時代了。
當天晚上，出了一身熱汗的老人躺在床上，睡的無比安詳。
等到第二天顧無心來探望老人時，她驚訝的發現對方昨天干活出了一身的汗，現在又變得生龍活虎，并且迫不及待的準備投入到今天的戰斗去了。
“您真老當益壯。”
“時不我待，在死之前，多做點貢獻也是極好的嘛。而且勞動使我快樂，這么快樂的事情要多干一點嘛。”
看著興奮的出門工作的老人，顧無心感慨了一聲，然后看著已經起床，并準備開始工作的王懷。
“多謝了，師弟。”顧無心小聲說道。
我馬上就來獎勵你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