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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二章 鼎建大工里的蠅營狗茍

請牢記域名:黃金屋 朕真的不務正業

  織田信長的路線注定失敗,他看起來給了農戶活路,只收三分之一的年供,又給了足輕活路,大力提高了足輕的待遇,以此來代替武士階級對武力的掌控,這兩條腿走路的辦法,給了他強橫的軍隊、充足的糧餉,和數次突破包圍網的軍事奇跡。

  但卻做不到一點,那就是將軍事成為政治的延伸,無法收束暴力,他手中的暴力,仍然是無序的。

  織田信長做過無數次的嘗試,他修建安土城,代替京都成為政治中心,讓自己成為實際上的倭國天皇,也就是天下人,進而布武天下,他的一步步都是在不斷的推高軍事的重要性,反而讓軍事成為政治的延伸,越發的困難。

  壓艙石當然要足夠重,才能讓大船穩定的航行,而不會被大風和大浪掀翻,但不斷擴大的壓艙石,最終會讓倭國走上一條窮途末路,那就是窮兵黷武。

  無論是織田信長,還是他的繼任者,都會陷入這個困境,最后不得不繞回原來的路徑,成立幕府,地方自治。

  倭國現在的亂象,其實中原也曾經歷過,那就是唐末藩鎮割據的五代十國,那是個黑暗的時代,晚唐五代十國,最具有代表性的一句話,那就是天子寧有種耶?兵強馬壯者為之爾。

  秩序?哪來的秩序?有的只有殺戮,看似意氣風發的一句話,其實背后是對失序的無限推崇,似乎只要失序就可以成為人上人,但其實失序的世界里,每個人都是朝不保夕的受害者。

  說出這句話的成德軍節度使安重榮,在接連戰敗下,兵強馬壯的優勢盡失,最終被石敬瑭的晉軍所殺。

  五代十國的底層武夫結成了利益同盟,威逼他們上官和武將,逼迫上官養寇自重,或者干脆謀反,這些底層武夫們不僅殺不肯配合的文官,連不愿意入伙的低級武將,甚至是節度使一樣被殺,所謂的‘下克上"是常態。

  自黃巢攻破長安,天下失序之后,到柴榮奪取了淮南,有鯨吞天下之勢的時候,被手下兵變所殺的節度使共有十七人,薛能、支祥、高潯、李可舉、朱玫、高駢、王重榮、李克恭、劉建鋒、王珙等等。

  在晚唐五代十國那個年代里,下克上蔚然成風,就連節度使,一方藩鎮這樣的當家人都是如此朝不保夕,可想而知百姓們是何等的凄涼。

  誠然這種武德充沛帶來的就是軍隊的戰斗力,達到了歷朝歷代的巔峰,職業化的軍隊,士氣高昂而且作戰兇猛,步兵克重騎這種打法,在其他時間只有精銳才能做到的事,在五代十國,比比皆是。

  代價呢?代價就是中原丟掉了燕云十六州,為了出頭,任何東西都可以出賣,為了當天子,連兒皇帝也在所不惜。

  代價就是這些軍兵們,會把他們經過的一切地方吞噬,暴力完全失控的模樣,就是五代十國,這些牙兵沒有任何道德可言,生靈涂炭。

  魏晉南北朝和五代十國,沒有任何一點點的美好可言。

  直到柴榮進入了淮南,有席卷天下的事態,軍事被納入政治的延伸,就成為了最大的政治正確,趙匡終于將其徹底收束,才算是總結了五代十國的亂象,暴力終于從完全失控,變得可控。

  趙匡死后,他的弟弟,驢車戰神趙光義,接連的戰敗,只能走向興文匽武。

  兩宋的黨爭基本圍繞著趙匡主張的革故鼎新和趙光義主張的祖宗成法之間展開,但凡是變法革新,就會伴隨著強軍,但凡是守舊反攻倒算,都伴隨著重文輕武。

  兩宋的暗弱,大宋只能興文匽武的罪責,是趙光義導致的,他戰敗后,太害怕被人武力伐上,取代位置。

隨著時間的流逝,承平日久,人們逐漸忘記了暴力完全失控的恐怖,進而就無法理解和體會趙匡的價值了,但大明也有類似的顧  慮和擔憂,那就是客兵的安置。

  即便是以客兵起家的戚繼光,都反對裁撤軍屯衛所,并且要維系軍屯衛所的力量,組建京營的方式來強軍,為的就是防止暴力的失序,將暴力仍然納入秩序的范圍之下。

  上報天子,是歷朝歷代練兵都會喊的口號,但下救黔首,軍隊對黔首有拯救義務,到明末時,只有戚繼光這一家。

  現在的倭國就處于暴力完全失控的狀態,而織田信長給足輕極高的待遇,得到了強橫的軍力的同時,意味著暴力進一步的失控和道德的淪喪,織田信長也好、豐臣秀吉也罷,都無法解決這個問題,下克上就是必然,而且會泛化,只能化身為戰爭機器,不斷的發動戰爭,最終在戰爭中毀滅自己。

  這就是徐渭對倭國眼下態勢的分析。

  中原的歷史很長很長,很多事情,都是付出了數以千萬計的人,用流血犧牲才換來的教訓。

  織田信長要查清楚自己身邊的內鬼是誰,沒有發動戰爭,而毛利輝元卻派出了叔父進攻,與此同時,他聯袂幾個大名,準備繼續對織田信長聯合絞殺,這可能是一場漫長的戰爭,但大明又可以賣火器和火藥了!

  火器是暴利,尤其是戰區。

  徐渭的奏疏走水路抵達了完全解凍的渤海灣,大明皇帝在次日就收到了徐渭的奏疏,與其說是奏疏,不如說是東征見聞,其中的寶鈔卷,對大明極為有益,厚厚的六卷書,讓朱翊鈞愛不釋手。

  「織田信長和毛利輝元誰贏誰輸不重要,重要的是,大明會贏。」朱翊鈞看完了徐渭的奏疏,笑的格外開心,賺錢的時候,當然要開心了!他可是剛剛割肉700萬銀作為京開馳道的啟動資金,一里高達9800兩銀的造價,讓朱翊鈞這個京師第一闊少都有些肉疼。

  現在銀子可以從倭國身上賺回來了,如同一個饑渴的吸血鬼,終于逮到了大血包,那自然要狠狠地吸上一大口,回回血。

  京開馳道,由倭國,倭國收獲了了大明皇帝的誠摯感謝,當然也只有感謝,甚至連口頭感謝都沒有。

  而且最最重要的是,大明可以控制倭國內戰的勝負天平,讓他們維持在一個似乎只要更用力一些,就能消滅對方的地步,進而大發橫財。

  大明是生意人,只需要仗著商品優勢做生意,搶?哪有發戰爭財快。

  大明不必親自下場作戰,只需要做一件事,那就是控制火藥的流出,就能讓他們彼此的血流干。

  萬歷四年,毛利輝元和織田信長開始了直接沖突,而這次沖突的核心是京都出海口大阪灣的制海權。

  第一次交鋒時,毛利輝元憑借著自己倭國第二水師的超然地位,六百條船的規模,全殲了織田水師,把織田信長完全堵回了京都,而且毛利輝元更進一步占領了石山本愿寺,石山本愿寺在京都御所天皇住處二十里的地方,可以說將一顆釘子扎在了京都。

  一旦織田信長再次戰敗,天下人的位置,就是他毛利輝元!

  時隔兩年,織田信長在伊勢國生產了6艘安宅船,配有六門火炮的安宅船,擊敗了毛利輝元不可一世的水師,至此毛利輝元徹底失去了大阪灣的制海權。

  博弈的重點是制海權,而織田信長依仗的就是裝有六門火炮的安宅船,毛利輝元也有炮,但是火炮的發射是需要火藥的,倭國沒有硝石,只能靠著廁所墻上的白霜一點點的去收集,這對戰爭而言,那點白霜連塞牙縫都不夠。

  現在,毛利輝元不用擔心了,他擁有了珍貴的火藥用于戰爭,只需要在石見銀山不停的采挖白銀,就可以換到了,同樣,織田信長也可以用白銀換取火藥。

  那么火藥的數量,就成為了戰爭勝負的關鍵。

作為緊俏的貨物,大  明漲一點價,合情合理,因為需求變得旺盛,供應不變,那價高者得,是市場規律!

  「打起來好!打得越熱鬧越好!」朱翊鈞笑意盎然的批復著徐渭的奏疏,能賺銀子的總督就是好總督,朱翊鈞寫了四百多字,主要是叮囑徐渭等人,看熱鬧歸看熱鬧,但不要引火燒身,遇事不決先跑再說,不必非要做一個殉道者,大明不需要殉道者,只要倭國人膽敢發動對長崎總督府的進攻,大明水師必至滅倭!

  這是大明皇帝的承諾。

  當然還有朱翊鈞對他們的期盼,可以先把火藥漲價個十倍試試,如果不行就漲價二十倍,漲五十倍,一百倍,都可以。

  戰爭期間,那都是越貴越買。

  打輸了那才是一無所有,打贏了才能贏得一切。

  馮保眉頭緊蹙的說道:「陛下,臣有愚見。」

  「講。」

  馮保低聲說道:「這個毛利輝元此時迫不及待的發動戰爭,是不是為了吸引織田信長的主注意力?讓織田信長無法顧及尋找身邊的叛徒,只能把心思都用在戰爭之上,然后,這個叛徒,內鬼,在關鍵時候,來那么一下子!」

  「一錘定音!」

  馮保右手握拳,狠狠的砸在了左掌之上。

  朱翊鈞連連點頭說道:「你是懂陰謀詭計的,正面無法擊敗織田信長,那就從背后突破,一旦軍事開始調動,水就會徹底變混,這個時候,只要織田信長有一點點疏于防備,就會被殺,打不過織田信長,就用陰謀詭計。」

  「這也是朕一定要防范的事兒,戚帥說,任何時候,任何地點,都不要過分的傲慢,否則就會戰敗,朕理當以此為戒。」

  「嘖嘖,這個織田信長身邊處處都是危險。」

  馮保左右看看又低聲說道:「陛下啊,臣懷疑,這個織田信長身邊全都是叛徒,不僅僅一個明智光秀,他手下的豐臣秀吉、德川家康,恐怕都是叛徒,否則這個足輕,絕無可能拿著火銃出現在織田信長的五步之內。」

  「你的意思是,織田信長的身邊,已經都是叛徒,而且人心思動了嗎?」朱翊鈞一愣。

  馮保俯首說道:「是的,織田信長是打出來的天下人,能出這么大的紕漏,決計不是什么一個人明智光秀能做到的,其他人都在冷眼旁觀,等著織田信長死后,好摘了他的桃子,這種戲碼一旦上演,就是反反復復。」

  馮保是怎么得到這個結論的?這就要說到萬歷元年的那次刺王殺駕了,事后馮保越想越不對勁,一個廊下家的陳洪,怎么能把刺客送進宮的?顯然有很多人在冷眼旁觀,知道或者是不知道,都在等,等皇帝被刺殺后,他馮保倒血霉。

  皇帝死不死無所謂,皇帝不死,馮保保護不利該死,皇帝死了,反正還有一個更小的潞王,可以繼位,繼續維持主少國疑的格局。

  所以,當初是真的危險。

  「那這個織田信長,恐怕逃不過被刺殺的宿命了。」朱翊鈞思索了片刻,確定了馮保說的很有道理。

  下克上的普遍共識存在,倭國這種場面就會不斷反復的上演,永無休止。

  朱翊鈞并不打算做什么,織田信長是倭國猛男,他是從尾張大傻瓜一步步走到了天下人的位置,并不是個傻瓜,馮保能看明白的事兒,織田信長這個當事人早也已經想明白了。

  「海總憲制定了鼎建大工反腐的流程,這個做得很好,而且非常的新穎,值得登在邸報的頭版頭條上。」朱翊鈞拿出了海瑞的奏疏,頗為開心的說道。

  海瑞結合自己多年的反復經驗,拿出了一套可以執行的反腐流程,大抵和王崇古說的一樣,就是抓大放小,抓大放小,不是說放棄了對卡吃拿要的追查,默認這是行業的規則。

  吃點喝點拿點,只要在‘合理的損耗"范圍之內,不過分的追究,卡吃拿要也要反,但也是限制過分的權利尋租,導致工程質量出問題,主要手段集中在追責方面,鼎建大工,不出問題則罷了,出了問題,所有人都要吃處罰。

  抓大,則是主要集中在層層撲買和轉包之上,這是鼎建大工里,最大的問題,而且卡吃拿要的絕大多數場景,就發生在了層層轉包的過程之中。

  「陛下,要不召見王次輔問問?反腐抓貪這個事兒,王次輔有獨特的見解。」馮保提出了自己的意見,海瑞這個辦法,已經很完善了,但還是找個大貪官問問,好不好用才是硬道理。

  朝里有大量貪腐經驗的只有王崇古了,讓王次輔結合自己豐富經驗把把關,就很有必要了。

  能把王崇古這類的大貪官給反了,那才是好制度。

  一個政令在推行之前,多多征集各方意見,群力群策,未嘗不是一個完善政令的辦法。

  「好,宣王次輔吧。」朱翊鈞認為很有必要。

  王崇古一直到傍晚的時候,才到通和宮覲見,他又在西山煤局,主持水肥生產之事,水肥的效果很好,超過了預期,在一些地塊,發生了燒苗的現象,不是稀釋的比例不夠,而是當地的田地本就肥沃。

  「王次輔這精神好了許多,寶刀未老,精神矍鑠。」朱翊鈞打量了一番王崇古,他看起來狀態真的很好。

  王崇古連連擺手笑著說道:「糟老頭而已。」

  「陛下這個水肥好啊,那些個煤矸石也能用于水肥,而且燒焦的過程也能治水肥,當真的生民利器也,大明的田都需要輪耕,就是種一輪莊稼,就必須種一輪豆子養地,土地荒廢和這個有很大的關系。」

  「如果這個水肥真的能推而廣之,這不等同于大明多了一倍的田嗎?」

  「簡直是想都不敢想啊!」

  王崇古說起水肥來那就是滔滔不絕,他最近一直在忙這件事,種豆子養地是堆肥不夠的無奈之舉,如果堆肥充足,也可以不種豆子,但堆肥是極為有限的,所以只能種豆子養地了。

  這玩意兒要是被用的到處都是,大明田畝等同于翻了一倍,這什么概念?

  大明要統一全球,王崇古都覺得不是問題!

  王崇古不是那種病態的亢奮,而是找到了要做的事兒之后,那種由內而外的振奮,朱翊鈞能感覺到王崇古在躲避,在躲避過去的自己,用繁忙的工作麻痹自己的思索。

  「朕知道,朕知道。」朱翊鈞示意王崇古不用那么興奮,他拿出了海瑞的奏疏,交給了馮保說道:「次輔給看看,把把關。」

  海瑞的道德很高,這也是他的缺陷,他對這些事兒,不怎么了解,只靠骨鯁正氣,是辦不了事兒的。

  王崇古看完了奏疏,眉頭緊蹙的說道:「海總憲這套辦法很好,但是有一個缺陷,是他沒有注意到的。」

  「哦?仔細說說。」朱翊鈞立刻很有興趣的說道。

  「陛下,臣舉個自己的例子吧,如何掏空大同府府庫。」王崇古思索了再三,決定以自己為例子,好好講講海瑞這封奏疏里,欠缺的地方。

  「陛下,大同以前位于邊方,需要修長城,也需要修營堡來點烽火示以敵情,還需要修建城墻,這都是邊方的鼎建大工,當然了不是邊方,也有可以修的地方,比如這個疏浚水路,營造廟寺之類的事兒。」王崇古開始了自己的講解。

  「總之就是營造。」

  「需要朝廷撥一筆銀子,否則這鼎建大工做不成,但朝廷財用大虧,就需要地方去想辦法,地方也窮的叮當響,這個時候,就需要拆借,日后慢慢去還。」

「拆借就得  找錢莊,一般都是找最大的錢莊,最大的錢莊是沒辦法拒絕的,就只好拆借,即便是縣衙,也有地方鄉賢縉紳可以拆借,本來,一個只需要五萬銀就能做成之事,這個時候,因為層層撲買的緣故,可能就需要二十萬銀也打不住了。」

  「那朝廷給了五萬兩銀子,這個時候,就需要拆解十五萬銀。」

  朱翊鈞眉頭緊鎖的說道:「不對啊,此項只需五萬銀,朝廷給了五萬就可以做了,還要去拆借?!」

  王崇古嘆了口氣說道:「所以要杜絕層層撲買,這就是虧空的最大根源,卡吃拿要反倒是一點點,但凡是反貪抓貪,抓著小事不放,而不抓大事,那就是避重就輕,借著反復抓貪,謀取私利罷了。」

  「你好像在說高拱。」朱翊鈞立刻聽出了王崇古這話音里的意思,張居正是不反復抓貪的,大明反復抓貪的就兩個,一個是高拱,一個就是海瑞了,海瑞當然是想要天朗氣清,干干凈凈,那就只有高拱了。

  隆慶年間最大的貪官就在眼前,但王崇古的地位堅如磐石,根本沒有被抓到。

  王崇古連連擺手說道:「臣沒這么說,陛下說的,新鄭公為人清廉,可不貪。」

  「你繼續說。」朱翊鈞清楚,其實王崇古承認了,他就是在說高拱,但高拱自己持正守節,從不貪腐,所以也沒有什么值得指責的,隆慶年間,天下之主的大明皇帝都在神隱,高拱也算是盡力了。

  「這個時候,就有了十五萬兩的借條,錢莊借錢也是有條件的,你不能說白白借錢,就是朝廷借錢也得有利錢吧,但是這個利錢,又不好做賬。」王崇古低聲說道:「拿不到利錢,總能拿點別的什么吧,這個時候,錢莊就說了,比如城門的那塊地,是不是可以勾記一下?」

  「這是勾地。」

  「利錢有的時候有,有的時候沒有,有利錢的拆借還好點,沒有利錢的拆借,鬼知道拿什么換的!」

  王崇古的語氣里有一些怨言,顯然是勾起了他當女干臣佞臣時候的痛苦的回憶。

  現在的王崇古其實不愿意面對過去的自己,那時候的他是他,現在的他也是他,兩種矛盾且又都是他的統一狀態,讓他如鯁在喉,只能用繁忙的工作,來抵消那種割裂感。

  王崇古也曾經寬慰自己,那時候都貪,你不貪你就是異類,你什么都做不了!但這個理由卻無法說服他自己,因為朝里有個海瑞,海瑞真的不貪不腐,所以這個理由是不成立的,女干臣就是女干臣,如論如何掩飾,都解決不了女干臣的底色。

  遮羞布終究是遮羞布。

  王崇古最終慢慢說服自己接受了這個現狀。

  王崇古繼續說道:「這個錢莊拿著這個有沒有利錢都一樣的欠條,開始兜售,降點價格賣掉,變現離場,反正已經勾地,地已經拿到了,而且還維護了和地方官的關系,足夠了。」

  「第二家錢莊動更低的成本拿到了這個欠條,這個時候,他就去尋衙門,這錢還不還?這個時候債主換了,衙門有可能不認,但第一家錢莊的東家,會出面做東,坐到一起,吃吃喝喝,這衙門就認了這個債主。」

  「第二家錢莊如期拿到了一點點銀子,再次把這個債務兜售出去套現離場,第三個債主出現了,打這里開始,衙門就不會還錢了。」

  朱翊鈞捉摸了一下說道:「誒,有趣啊,這不就等同于地方衙門在賣地嗎?后面不還錢了,這誰接手這個欠條,誰就虧死了。」

  「陛下,若是事情到這里,那就等同于賣了地,第三家錢莊遭了殃。」王崇古重重的嘆了口氣說道:「接手的第三家錢莊有些著急,他以為自己以八萬兩銀子買到了十五萬的債務賺了錢,但衙門不認這么債務了,這就要賠大了。」

  「這個時候,

  第三家就要著急出售,虧是肯定不會虧的,但賺是想都不要想了,如此連續倒騰幾次之后,這債務,衙門就更不認可了。」

  「這個時候,關鍵的人來了,有人能讓這筆債務兌現。」

  「誰?這種說不定連地方官都換了的無頭爛賬,找誰?」朱翊鈞眉頭緊鎖的說道。

  「經紀買辦出現了,把這個債務接手了,他之所以要接手,是因為他背后的人能讓衙門借這筆債務,到底是誰,這里面說法就很大了,有很多種可能,讓衙門認這筆債,大同府的府庫,當初就是被這么一次次徹底掏空,甚至是負債累累。」王崇古終于把自己想說的話說完了。

  朱翊鈞終于聽明白了,王崇古講的始終是,如何掏空大同府府庫,一筆本來不用出現的債務,經過層層轉賣后,最后落到了私人的口袋里。

  「而且還找不到人。」朱翊鈞聽完了王崇古所說的內容,最終確定了一件事,那就是多次轉手的無頭爛賬,就是個天坑,一層又一層的債主,撲朔迷離,而最后接手的那個人,就在重重迷霧之后,府庫被掏空,還無法追查案犯。

  王崇古搖頭說道:「對啊,貪腐在發生,就是找不到人,海總憲的辦法面面俱到,唯一缺漏的就是這個地方了,借著債務貪腐,這種事,防不勝防,但其實要治,也很簡單。」

  「簡單?」朱翊鈞看著王崇古驚訝的問道,這種復雜性系統性的問題,王次輔居然說簡單?!

  「債權不得轉讓就是了。」王崇古平靜的說道。

  朱翊鈞搖頭說道:「但是實際債權人可以變啊。」

  王崇古笑著說道:「陛下,這是銀子,過一遍手都足以膽戰心驚了,債權不得轉讓,目的是為了找到那個人,看看銀子到底到了誰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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